貞禮三年十二月廿六·宜祭祀。
夜幕悄悄降臨, 寒風中薛婠婠看著那一張張紙錢，在火焰裡不斷跳動著，像是跳動著的靈魂, 她不知道紅岫是否能收到這所謂的錢, 她只希望若是有來世, 紅岫還是再宮外安穩過自己的日子比較好。.
飛鳥親手把紙一張張放進去, 手微微顫抖, 眼裡通紅的看著火舌把紙捲進去，化爲灰燼，邊燒著紙邊顫著聲說道, “殿下，您先回吧, 這太冷了。”
華安搖搖頭, 倚著傍邊的樹, 像是累極了一樣，輕輕閉上了眼, “不必，你姐姐跟了我許久，給她燒點紙也是應該的。”
永安王府佔地面積極大，她們主僕一行人在演武場附近找了個地就燒了，冬天風大, 還是需要注意點別走了水, 況且她還是想要和紅岫說說話的, “你說人死之後真的會有靈魂嗎？”
“飛鳥不知道。”少女看著火盆, 聲音有些迷離, “但……姐姐要是泉下有知的話，一定會很開心殿下能記得她的。”
她怎麼會不記得呢, 紅岫是她第一個大宮女，她永遠不會忘記紅岫濺在她身上的血，那樣的滾燙鮮紅。
如果不是紅岫的保護她可能就死在了馬蹄下了，華安凝出一個冷笑，在冬天的寒夜裡顯得分外冰冷，沒人知道那匹進貢的寶馬爲什麼會突然發了瘋，她當時因爲受寵就坐在先皇的身邊，她的父皇卻毫不猶豫的扔下她跑了，只有紅岫站了出來，拉了她一把，自己卻沒來得及躲閃，死在了馬蹄下。
“我寧願她忘了，忘了這一起，好好去投胎，好好過日子。”華安的聲音有些冰冷，風雪劃過聲線傳進婢女們的耳朵裡，“你們也是，以後嫁人了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別回來了。”
華安知道她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出生在捷報當天的她從未經歷過後宮的殘酷，知道那天她被親生父親拋下，她才知道皇宮是什麼樣的地方。
“奴婢還是想留在殿下的身邊。” 夕佳往火盆裡填進去一張紙錢，這紙錢要一張一張的燒，要確保都燒成灰，一點紙片都不能留下，那樣才能確保對方收到的是足數的錢，“男人有什麼好的，大不了不嫁了，日後收養個小女孩，也能摔盆子，奴婢纔不管那男女呢。”
夕佳是個明白的人，她一直知道她要的是什麼，調到宓太妃那也好，隨著殿下出嫁也好，嫁人這種事也不例外。
華安嘆了口氣，“說這些都太早了，燒完我們就回去吧。”
祭祀這種事情是有大規矩的，永安王府人不多，她們能避過人做這樣的事，可這並不代表永安王府就不會介意，華安看了一眼不遠處，心突然一緊，李道彥正站在那裡，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瞅了一眼姽嫿，貓兒一樣的眼睛睜的大大的。
“不是說不能讓別人知道嗎？”她有些氣急敗壞。
姽嫿輕飄飄的從樹上跳下來，落地沒有一點聲響，聲音無波無瀾，“王爺從出發起一直跟在後面，奴婢以爲是您讓的。”
一直跟在華安身邊的她，十分清楚王爺並不算是‘別人’這個範疇內。
華安嘆了口氣，認命的往李道彥那走去，她有些無措，這短短的一段路，竟走了許久。
李道彥也是有耐心，他站在那動也不動，一心一意的等著薛婠婠過來。
等她墨跡半天，走到他身前，便一把抱住了她，充滿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們這是做什麼？”
華安臉上一紅，夜色濃重誰也看不清楚，聽見是這個問題，心裡那點繾綣被寒風散的一乾二淨。
“給紅岫燒點紙。”她底下頭，聲音有些苦澀。
李道彥一下子就慌了起來，他的公主什麼時候都是神采奕奕的，驕傲嬌媚像是一隻雛鳳，什麼時候會這個樣子。
“只要你開心就好，想做什麼都行的。”他焦作的說道。
這是李道彥的真心話，他知道華安的性子，她的倨傲，她的嬌俏，無一不讓他更愛這個人。
“不是這樣的，即使是公主也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做到。”她抿著嘴，聲音倔強又委屈。
“所以能告訴我嗎？”他低頭看向華安的眼睛，星眸裡滿是認真。
“也不是不能，畢竟都過去那麼久了。”
華安試圖彎彎脣角，露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不是這樣的，她在皇宮裡不是這樣的，她永遠知道該怎麼說話，該怎麼微笑。
只在這個人身前不同，華安突然意識到這件事，她退出李道彥的懷抱，深吸了口氣，才緩緩道來。
她平靜的述說了當時的情景，甚至隱瞞了紅岫的血濺到她臉上這種事，她不想讓眼前的這個男人、她的夫君，知道她過去生活的地方是多麼的血腥。
“那兇手找到了嗎？”李道彥疑問道。
“怎麼可能會找到。”華安仰著頭，眼裡是怒火和委屈，“只是打殺了當時看護馬匹的宮女、太監。”
“不應該啊，這都能算是刺殺皇帝的謀反大罪了，怎麼會如此輕輕放下。”李道彥自言自語的開口，目光落在華安的身上，眼神堅定純粹。
“無論如何，你還有我在。”
他當然清楚華安的委屈，在什麼地方，任何人知道會被親人拋下都不會好受的。
“當然了。”她倨傲的點點頭，“皇帝的賜婚自然無法輕易和離。”
上前揉了揉她的頭髮，“說什麼傻話，我說那句話可不是因爲你是公主。”
“那還能是因爲什麼。”她撇了撇嘴，也沒往下再說下去，有些話說開了反而傷人。
“你爲什麼跟過來啊。”她嘟著嘴說道。
無論原因如何，在聽到那句話時，她的心情真的變好了很多。
“不放心你唄。”他聳了聳肩，似乎剛纔的沉穩都是幻想，充滿骨感的手替她攏好衣衫。
“今天的你不知道有多反常。”
她不信的轉過身子，“反常？哪裡反常？”
李道彥抿嘴一下，他不打算說出來，這樣挺好的，他能知道華安不高興的時候是什麼樣，這件事十分棒。
因爲這是特別的，只有對待特定的人時，纔會展露出來的信息。
“別管這麼多了，紙快燒完你不用過去了嗎？”
不遠處的火光已經開始漸漸熄滅，顯然是快結束了，華安擺了擺手說道，“不用，每年這個時候我們都會替紅袖燒點紙，她妹妹會收拾好的。”
“妹妹？你的侍女中有紅岫的妹妹？”李道彥眉心一緊，她就不怕有人報復她嗎？
“就是飛鳥。”她不在意的迴應，“紅岫走後，我就提了她的妹妹，做我的大宮女。”
“你不怕……”
“不怕。”華安打斷的李道彥的話，“從把飛鳥提到我身邊的那刻起，我就沒怕過。”
紅岫替她去死了，那麼她承擔會被人揹叛的風險，又有什麼不公平的。
“我就知道。”他嘆了口氣，拉起華安的手，目光深邃認真，“你不是想知道，我知不知道我的家人到底是怎麼死的嗎？”
他頓了頓，扯開了一抹笑，那笑容和剛纔的華安簡直一模一樣，倔強又委屈。
“我知道，我又不傻，怎麼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呢。”他把另一支手的手指抵在華安的嘴上，示意他把話說完。
“可那又怎樣呢？能去鬧嗎？讓永安王府最後一個男人也去死嗎？”他話鋒一轉，神情變得溫和了一點。
“更何況我覺得如今的皇帝是個好皇帝，這樣便夠了，爺爺他們要的也不過是個明君而已。”
華安沉默的半晌，風雪在她身邊四散來來，她忽然踮起腳，吻上李道彥的臉頰。
“謝謝。”
李道彥彎了彎脣角，“不用謝。”
過往的那些恩恩怨怨，在這個離過年只有四天的日子裡，終於散開了一點。
沉碧她們收拾完東西，緩緩走了過來，向著李道彥行了一禮。
李道彥偷跟著華安出來的時候，連件披風都沒披，現在不可謂不冷。
“都回去吧，這事就當我沒看到。”他開口道。
衆人沉默的點點頭，這是最好不過了，能不驚動旁人，就什麼事都沒有。
剛出院門，一陣冷風飄過，激的李道彥更冷了，他皺了皺眉，“姽嫿，
好先送你家殿下回去，這路上也冷了些。”
姽嫿靜默在那裡，連頭都沒轉，她只聽從殿下的命令。
“不了，偶爾大家一起走走也挺好的。”她嬌俏的說道，露出了今天晚上第一個個真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