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禮四年二月十四·宜塑繪
外面的天依舊陰沉沉的, 像是要下雪一般,華安想要喝口水,剛握起杯子卻發現水也是涼的, 她看向三皇兄鋪的棉被, 被面是棉布並非天家常用的綢緞, 面上的已經磨露了幾處, 露出裡面泛黃的棉絮來。
堂堂一個皇子, 卻落魄到如此的地步,也是唏噓。
華安不動聲色的把自己的披風解開,蓋在那層棉被上面, 華美的披風和單薄的棉被形成鮮明對比。
她的聲音很平淡,平淡的有些疲憊:“可三皇兄, 華安不安心。”
她纔剛剛嫁給永安王幾個月, 她的丈夫就生死不明, 這如何讓她安心?
即使她的婚姻是爲了平衡朝堂,她也是想要過好了的。
薛景鈺儒雅的臉上仍然有些過去的溫柔氣息, 他艱難的擡手摸了摸這個小妹妹的頭,先皇的女兒沒有幾個,如今留在京裡的就更少了。
佑護妹妹,是他當哥哥的職責,如今是他失責了。
“沒關係的。”, 他的氣息很微弱, 也很沉穩, “我們華安一定會心想事成的, 皇兄向你保證。”
薛婠婠知道她是問不出來什麼了, 三皇兄畢竟是皇子,即使落魄了, 曾經的教育也在他的骨子裡,他要是不想主動說,沒人能夠從他嘴裡說扣出來什麼。
華安轉頭對著姽嫿開口吩咐道,“你去弄點熱水回來。”
她沒有說燒,先皇圈禁了三皇兄多年,恐怕這宅邸裡能夠燒火做飯的東西,早就燒沒了,即使有也不會浪費在這口水上。
姽嫿點了點頭,剛想離開就被三皇子叫住了。
“別去了,一個宮女在這裡不安全。”,頓了頓,對著華安安撫著,“回去吧,要是讓陛下知道了,你也不好交代。”
陛下?
他真的肯臣服麼?
華安直視著三皇兄,若是肯臣服,爲何要掙扎在這裡苦熬著生命,只要向哥哥低頭,哥哥未必不會放他出去。
畢竟哥哥對父皇可沒有多少尊重。
她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嬌媚的笑笑,“沒關係的,讓姽嫿去吧。”
在這個地方,也只有姽嫿有辦法整回來熱水了。
“三皇兄不想出去嗎?”,華安環顧了一圈,最終目光落在桌子上的書上,那是本策論,已經被翻的很舊了。
就像這本書一樣,薛家的人骨子裡就透出對政治的渴望。
“想。”薛景耀溫柔的開口,“怎麼能不想呢?”
他順著薛婠婠的目光看過去,聲音裡有些懷念,“可是正因爲如此,我纔不能出去。”
“身爲皇子,應當以身侍國。”
空氣突然沉默了下來,華安看著薛景鈺,最終露出一抹笑容,“三皇兄,那身爲公主呢?”
她笑著開口,神情卻很冰冷,“身爲公主,就只能被困在家宅之中嗎?”
就能派人想把她圈在府邸裡嗎?
她只是想知道自己駙馬的下落,只是想知道李道彥究竟被捲入到了什麼樣的漩渦裡!
“婠婠?”
薛景鈺長長嘆了口氣,他安撫的對他笑笑,勉強直起身子,“不要這麼焦急,再等等吧。”
“你三皇兄答應你,你的駙馬……一定會回來的。”
還是這句話,薛景鈺反反覆覆的說著這句,其餘的卻什麼都不肯說了。
“那綰姒呢?”,華安不甘心的開口,“你們什麼都不說,只是讓……”
“綰姒也不會有事!”薛景鈺打斷了華安的話,他喘了口氣,平復了下氣息,“她……的婚事不會差的,只是……有點遠罷了。”
牅外風聲依舊,姽嫿穩穩的端著個托盤回來,上面放著一壺熱水,另擺兩個杯子,白玉質地,看上去並不名貴,卻有幾分小巧玲瓏之感。
“皇兄喝口熱水吧。”,華安替薛景鈺斟牆一杯熱湯,水溫不高不低,喝進去暖人肺腑,又不至於燙嘴。
薛景鈺見華安不再問這個問題,也是鬆了口氣,面對妹妹,他的底線總是低上那麼幾分。
若是她外堅持堅持,自己未必能夠守口如瓶。
瘦弱枯槁的手握上溫熱的杯子,心裡的酸澀更甚,他也曾叱吒朝堂,可到頭來也只有這個妹妹,會爲他遞上一杯熱水。
“回家吧。”,他嘆了一句。
“好。”華安貓兒一樣的眼睛垂了下來,手指禁握著杯子,像是想要捏碎了一樣。
一種不可名狀的委屈涌上心頭來,她知道她是公主,也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可她明明是特殊那個啊。
去問哥哥吧,心裡突然涌上來這麼個念頭,哥哥不會給她委屈受的,哥哥一定會告訴她的。
“三皇兄。”華安的眼角有些紅,她擡眼看著薛景鈺,“未來會在外面見到你嗎?”
薛景鈺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喝下去這杯熱水。
空氣一瞬間沉默開口,華安喝完水,靜靜的把杯子放回托盤裡,“我期待著這一天,畢竟綰姒既然嫁的遠,就該有個人去送嫁的。”
“……好。”
沉默了半晌,薛景鈺終於應了一句,他第一次透出來痛苦疲憊的神色,面對這個妹妹,薛景鈺那個屬於人的部分終於活了過來。
“婠婠,還真是個好孩子呢。”他神色複雜的開口,“我爭取活著出去。”
同樣都姓薛,華安很容易就發現了,薛景鈺已經萌生死志了,可她不想這樣。
“說好了的。”薛婠婠也同樣應了一句,她從凳子上離開時,替薛景鈺掖好了被角。
上面蓋著的披風她也沒有拿回來,只是乖順的行了一禮,“三皇兄保重。”
出來的時候,華安特意打點了下守衛們,三皇子只是被圈禁,可不是被貶爲庶人,無論如何他還姓薛。
她看著領頭的侍衛,臉上浮現著天家獨有的尊貴,神情冰冷,“本宮的話,你聽清楚了嗎?”
侍衛連連點頭,“是,是,聽清楚了。”
本來以爲守著個被軟禁的皇子沒什麼出路就夠倒黴了,沒想到竟然還能碰上被放出來的這一天。
想到裡面那位之前過的多麼悽慘,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還好他自己沒參與什麼,不然……
餘光落在那位華安公主身上,僅僅是看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就有些膽寒。
皇家威嚴,果然可怕。
薛綰綰隨手從荷包裡扔出幾個個金裸子給他,“看好本宮的皇兄,不然……”
她也沒有把話說完,只是冷笑了一聲後上了馬車走了。
走了一段距離後,沉碧纔在馬車裡低聲問著:“殿下,要回府裡嗎?”
“我想遞摺子問哥哥。”華安靠在沉碧身上低聲道,“可我也清楚,哥哥不會見我的,即使見了我也不會給我任何解釋。”
沉碧也是這麼想的,可話要是直接說出來就太傷人了一些。
“殿下,您是明白人。”沉碧的聲音很沉穩,“奴婢知曉您只是難過而已。”
“我很清楚我應該做什麼。”華安閉上眼,將頭放在沉碧的肩上,“我向來能夠拎的清楚。”
可著並不代表,她沒有任何自己的情緒。
“主人。”一旁的姽嫿突然開口,聲音清冷,眼睛沉寂,“若是王爺真身陷江南,姽嫿也一定會爲您帶回來王爺。”
其實這樣也可以了是吧。
華安突然冷靜下來,她並不是一個人,薛婠婠再一次的認識到這點。
那麼這樣就可以了,因爲李道彥那裡也不是一個人。
會有人將她的駙馬帶回來,華安終於篤定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