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禮四年三月初七·諸事皆宜。
春天的風, 已經有些許暖意了，吹在身上清白惹的人有些睏意，華安在當年給紅袖下葬的地方給顧笙卿也安了個墓。
墓碑上僅僅寫了他的名字, 旁的一概沒有了, 這樣也好, 走了就乾乾淨淨, 斷了一切塵緣。
墳那在京都的後山, 能夠俯視寫整個皇宮，像是終於逃出來向後張望的模樣。
那是個空墓，裡面連件衣服都沒有。
華安去給他收拾東西的時候, 才發現顧笙卿的住處私物少得可憐，除了統一發的官服, 就兩套換洗的衣服。
顧笙卿的心思, 薛綰綰大抵能夠猜出來幾分。
若有來世, 他大概是再不想牽扯上這些事情了吧。
華安穿了一身白衣，上面一絲繡紋都沒有, 頭上僅僅用一根綁帶束好，儼然帶孝的模樣。
笙歌哥哥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他的世界很大，也很小, 大到他有著生殺予奪, 一人之下的權力, 小到他的世界僅僅有那麼一個人。
偏偏是這一個人要了他的命。
姽嫿和李道彥站在她的後面, 一言不發。
“我沒見過顧大人。”李道彥嘶啞著說道, 婠婠沒有和他說的太多，僅僅就說顧笙卿折在江南了。
“若是我……”
“和你沒有關係。”華安打斷了李道彥的開口, 她沒有轉過身來，就那麼看著墓碑。
“我不知道哥哥給他派了什麼任務。”華安頓了頓，“但是他完美完成了。”
爲他的主人，他拼盡了一切。
“陛下……”李道彥頓了頓，他想起來出發前一天，那位青年皇帝對顧大人說得話。
――朕命令不了你嗎？
――陛下想要的證據，奴才拼命也會爲您帶回來。
――罷了罷了
“或許這不是陛下下的命令，陛下對顧大人還是很……愛護的。”李道彥組織了下措辭，那日皇帝是對顧大人妥協了的。
這種妥協顯然不該出現在皇帝對臣子上，自覺察覺到皇家秘辛的李道彥，自覺說得很委婉了些。
“朕對臣子怎麼樣，還輪不到駙馬指點吧。”
青年清冷的聲線，從李道彥的後面響起，薛景耀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華安等人的身後。
這次她出來沒有帶太多人，僅僅帶了一個姽嫿充當護衛，她繞過姽嫿，走到哥哥面前，絲毫沒有對薛景耀的到來產生意外。
“哥哥你是來看苼卿哥哥的嗎？”
薛景耀沉默了一會，“這土裡埋得不是他吧。”
“當然不是。”薛婠婠得聲音有些淒涼，“這下面什麼都沒有。”
她只是一個公主，沒有那個力量，能夠將一個不知道死在哪裡的屍首帶回來！
薛景耀的臉終於變了色，他看向自己的妹妹，又看向這個墓碑。
“我沒想要他的命的。”
這聲音痛苦而又絕望，這是薛景耀的真心話，顧笙卿跟了他那麼久，不是沒有感情的。
“可是哥哥。”華安拉長了尾音，聲音流轉而又嫵媚，像極了顧笙卿的聲音，有些悲涼的開口，“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是最清楚的吧。”
“他的性格難道不是你一手培養的嗎？”
薛景耀如同被人當頭一棒般停在了那裡，本就冷峻的上更是一片慘白。
華安是他最疼愛的妹妹，也是……最瞭解他的人。
“我……”薛景耀苦笑著，“沒有想到他真的會去。”
華安憐憫的看著至今不知道自己錯在那裡的哥哥，她嘆了口氣道，“苼卿哥哥的兄長曾經來找過我。”
薛景耀擡頭看向自己的妹妹，聲音悲涼，“他說什麼了？”
她看著哥哥的眼睛，華安第一次發現，原來這雙眼和父皇的一模一樣。
要人性命的也是他，事後痛苦的也是他。
或許這就是皇帝吧，華安靜靜的想著。
“他說放他們一馬吧。”華安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柄利劍砸在薛景耀的心上。
原來大家都知道，朕對他沒有那麼信任嗎？
薛景耀擡手摸著墓碑，“你還有身孕，早些回去吧。”
“我再看看他。”
一想到從小跟著他的顧笙卿，死後連個屍體，都找不回來，他就不是一般的心痛。
“哥哥，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哥哥。”華安認真的開口，“犯了錯誤不要緊，重要的是要改正它。”
薛景耀沒有出聲，他定定的看著墓碑，像是沒有聽到華安的話一樣。
華安也沒有在意這些，她錯開薛景耀的身體，一步一步向著李道彥走過去。
她不能這樣，華安暗暗的想著。
她一定要很相信自己的駙馬才行，只有兩個人互相支撐，才能一同走下去。
“駙馬。”
李道彥本就站的不遠，華安擡頭老著他，一下望進他的眼裡去，那眼眸裡盡是深情，都是她的影子。
“殿下。”
李道彥牽過華安的手，將她小心的擁進自己得懷裡，“我們不會這樣的，你不用擔心。”
青年皇帝身影還在他視線得餘光裡，李道彥只覺得那個人身上更冷了些，也可憐了些。
“我沒有你哥哥那個腦子，不會想那麼多。”李道彥輕輕的說道，他吻上殿下的頭頂，聲音都透出一種篤定。
“所以我們回家吧，我能想到最好的事情，就是跟你在一起。”他認真的說道。
華安被李道彥的理由逗的笑了起來，隨意眼圈紅了起來，壓抑的心情被衝散了些，可悲傷不會輕易離開。
“恩！回家吧。”
是的，她和哥哥不一樣。
李道彥不是皇帝，而她也不是一把刀。
路上華安靠在李道彥的身上一句話沒說，顧笙卿的墓不好旁外人知道，因此也沒帶車伕過來，之讓姽嫿套了小廝得衣裳，充當車伕了。
姽嫿的臉色被她描了兩筆，僅僅改了個眉型，看上去竟是秀氣得小廝模樣了
沒有主人的開口，奴婢是不會輕易說話的，可華安的悲傷那麼明顯，讓她無法忽視。
“主子，我們也不是顧大人。”姽嫿在華安上馬車的時候說了這麼一句，漆黑的眼宛若深淵般看著華安。
華安身邊這些人裡面留屬她自己最像顧笙卿顧大人了，可是她已經不是那個世界裡面的人了。
華安已經把她變成了人，而不是刀。
在得知顧笙卿死的時候她沒有哭，再給他立碑的時候她沒有哭，可接連被李道彥和姽嫿這麼一說，她本就泛紅的眼終於落下淚來。
“你們太過分了。”
馬車順著山路走下去，姽嫿利落將馬車帶回府邸。
只見永安王府的牌匾下，沉碧、飛鳥、夕佳、鳳歌、璇波，這幾個丫鬟跟著老夫人的身後。
華安看著這一幕，拉住了李道彥的手，感覺到李道彥回握的力道後，她差點又哭出來。
這樣就夠。
大家都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