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嬤嬤將門打開,看著倒進來的人,看清面容,再看她身上血跡,微微一愣,眉頭微皺。
“老……老姐姐,麻煩你幫我喊一下小姐,我……我有要緊的事要見……咳咳咳……”氣息不穩(wěn),咳嗽,虛喘,“求求你,幫……幫我通稟一聲!”
余嬤嬤聽了,看看鄧嬤嬤身上的血跡,猶豫了一下,開口,“你等一下,我去稟報小姐。”
“勞……勞煩你了。”
余嬤嬤沒說話,轉身往院里走去,剛走出沒幾步,就看顏璃朝著這邊走來。
“小姐!”
“誰在門口?”
“是今天在街頭遇到的那個嬤嬤,她說有要緊的事要見小姐。”余嬤嬤說著,又補充一句,“她好像受傷了。”
顏璃聽言,眉頭皺了皺,抬步往外走去。還未走到門口,就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兒,手指動了動,腳步不由加快。
看著那倒在地上,似已失去意識的人,顏璃眸色微沉,蹲下,將人扶起,視線觸及到她腹部那片已將衣服都浸透的血紅,心口微沉。
“小……小姐!”
“嗯。”顏璃說著,伸手在她身上點了幾下,轉頭看向余嬤嬤,“去我床頭的抽屜里將那個藥瓶拿過來了。”
“是。”余嬤嬤領命,疾步離開。
“小姐,老奴去醫(yī)館請大夫過來。”看清顏璃態(tài)度,孫嬤嬤也隨著快速做出反應,快步去尋大夫。
“小姐,救救姑娘,求你救救姑娘……”鄧嬤嬤開口,神色焦灼,壓不住的激動。
顏璃聽言,輕輕拍拍她的背,“她現(xiàn)在在哪兒?”
沒有問發(fā)生了什么事,直接問人在哪兒。
比起了解發(fā)生什么,自然人更重要。
“在大西門胡同,姑娘在那里被人拉走了,老奴去追沒追上……”
“我知道了!”顏璃把鄧嬤嬤放下,看向拿著藥瓶走來的余嬤嬤,“給她喂一粒藥,暫時不要移動她,等大夫過來再說。”說完,飛身離開。
“小姐……”
只聽到鄧嬤嬤一聲虛弱呼喊,之后她再說什么,顏璃沒有聽清。
大西門胡同!
在地圖上有看到,大致位置在那里知道。
***
“嬤嬤,嬤嬤……”
啪!
呼喊被一個巴掌打斷。
“別叫,再叫就打死你。”聲音冷厲,滿滿的恐嚇。
被打的人,臉頰瞬時腫脹起來,愣愣看著眼前幾人,眼神呆怔混沌。
看她這樣子,一小廝穿著的人,搓搓手道,“少爺,您還別說,這女人就算是瘋了,年紀也不小了,可姿色還是一點不減吶!”
“那是自然,不然當年趙家二爺也不會被她給迷的神魂顛倒的。”一身錦衣的少爺?shù)馈?
“少爺說的是……唔……”一聲低呼,隨著惱怒,“瘋女人,竟然敢咬我,看爺我今天怎么收拾你。”說著,伸手拉住女人衣襟,用力!
刺啦一聲,衣服被扯破撕開。
另外一小廝看此,有些不安道,“少爺,我們這樣動了她真的不會有事嗎?”
“能有什么事?!不過一個瘋女人,顏家趙家都恨不得她早死的人。我們今天別說動了她,就是弄死她也沒人會管著閑事。相反,趙家和顏家心里說不定還會謝謝本少爺,謝謝我為他們弄死了礙眼的人。”
“少爺說的是,理當該是如此。只是……”小廝頓了頓道,“可是,她女兒顏璃呢?少爺您也知道,顏璃可是同鎮(zhèn)國府世子賜婚了。而且,小的聽說鎮(zhèn)國公對顏璃好像很看重。所以,現(xiàn)在這事要是讓顏璃知道了,她會不會不依不饒的?”
對顏塵,不管她是死是活,還是遭受了什么。趙家和顏家肯定是不不會管。這一點,經(jīng)歷這些年,小廝看的清楚,心里也很肯定。
趙家和顏家但凡管顏塵一點,她也不至于落到現(xiàn)在這么凄慘的地步。
錦衣少爺聽了,嗤笑一聲,帶著嘲弄和深沉道,“顏璃會管她?你真是想太多了!這樣一個瘋傻的老娘死了,怕才是顏璃最希望的。畢竟,她以后可是要做世子妃的人,有這么一個不堪的娘,只會被人多嗤笑,顏塵死了她才會少拖累,才會更干凈。”
小廝聽了,覺得這話好像也很有道理。
有顏塵這么個娘,對于顏璃來說確實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唔……嬤嬤,嬤嬤,璃兒……”
胳膊吃痛,低呼,呼喊!
呼喊記憶里僅存的兩個人。
顏塵是一個可憐的人。但對于獸心已起的人來說,她的可憐和眼淚,只會讓他們更加興奮。
撕扯,興奮,眼淚,罪惡!
月光之下,將一切罪惡籠罩!
看著那外露的肌膚,看著難掩的香艷,眼睛灼灼,充斥著欲望,“趙二爺曾經(jīng)用過的女人,爺我今天也要嘗嘗是個什么滋味兒……”說著,伸手,就在那手將落在顏塵胸口時。
啪!
一聲響聲,一道血痕!
“啊……”
一聲痛吼。
按著顏塵腿的小廝,感受著身上驟然而來的劇痛,面部顫動發(fā)白。
“誰?”
正在興頭上,好事被打斷,一時心驚,更多惱火。
“是那個不長眼的多管閑事?給爺站出來!”
錦衣少爺怒喊著,幾個小廝神經(jīng)緊繃中,看一人從黑暗中走到月光下。
纖細的身影,飛揚的烏發(fā),素凈的小臉,再配上手中那一道長鞭!
此時靜立在月光之下,清晰可見的單薄,掩不住的清冷。
“死丫頭,剛才動手的是你?”
顏璃沒說話,只是看著那被控在地上狼狽而又混沌的人,她血緣上的娘親。
娘親——陌生的稱呼,也陌生的人。
“死丫頭,爺問你話呢?沒聽到嗎?”
顏璃仍是不言,抬腳上前。
“少爺,小的看這丫頭不止是啞,可能還瞎。”不然,怎么誰的閑事都敢管。
要知道在這京城之內,最不好管的就是閑事。因為那錯綜復雜的關系,稍微不慎就會給自己惹來大麻煩。
“啞巴嗎?哼,就是啞巴爺今天也打的她叫喚,讓她知道知道亂管閑事的后果!”錦衣少爺冷哼一聲,“你們幾個給我上!”
“是!”
幾個小廝得令,氣勢洶洶朝著顏璃沖過去。只有剛才那挨了一鞭的小廝沒動,只是頭發(fā)發(fā)緊的盯著顏璃。
鞭子挨在他身上,只有他知道有多痛。也只有他感覺到,這個看起來單薄的少女,本能讓他覺得危險。
危險!
沒錯!
“啊……”
聽痛吼入耳,看長鞭再次揚起,看看沖過的小廝隨痛吼倒地!
眼前畫面,真切證實他的感覺沒錯。
鞭起鞭落,無比靈活又陰冷如蛇,看你皮開肉綻,她邁步前行。
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看著那緩步走來的人,此時錦衣少爺腦子里溢出那樣一句話。心頭不由跳了跳,再看自家小廝就跟豆腐捏的一樣,對上她如此不堪一擊,臉色不由難看下來。
眼見打不過,該如何?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嗷……”
打不過就想以身份壓人嗎?如果是,那你打錯算盤了。
不需要你自報家門,因為不知者不罪。
需要你自報家門,因為沒想過去你家討什么公道;因為,該討回來的現(xiàn)在就要討回。
一言不發(fā),打!
往死里打!
“該死的臭丫頭……啊……”
痛罵,痛呼!此起彼伏。
“嬤嬤,嬤嬤……璃兒,璃兒……”
這一道迷茫低弱的聲音入耳,顏璃揮動鞭子的手微頓。
“少爺,快,快跑!”
看一眼那沉寂狼狽逃走的人,顏璃沒有去追,抬步走到顏塵跟前,在她身邊蹲下。
“嬤嬤……璃兒……”
無意識的喊著,愣愣看著顏璃,卻不認識她是誰!
縱然瘋了也在心里掛念的人。此時,見面卻是不相識。
顏璃垂眸,伸手給她將衣服整理好,整理著,看著那身上點點交錯的傷痕,新的,舊的,無聲訴說著她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
看著,眼簾垂下,伸手將自己外衣脫下給她穿上。
“啊……”
聽到一聲慘叫,似還有一聲低罵聲。
聲音入耳,顏璃伸手握住顏塵的手,轉頭看去。
看一人大步走來,月光之下,臉色不佳。
看清面容,顏璃眉頭微動。
“不是我要來的,是祖父說這里發(fā)生了天大的事強硬命令我過來的,你不要胡思亂想什么。”裴戎沒什么表情道。
顏璃聽了,看他一眼,收回視線,什么都沒說,抬手將顏塵臉頰上的亂發(fā)撫去,伸手將她扶起。
“嬤嬤……”
“嗯,我?guī)闳フ覌邒吆貌缓茫俊?
“好。”
聽顏塵應的乖巧,顏璃對她笑笑,看著她光裸帶著點點血紅的雙腳,走到她身前,拉著她胳膊剛要把人背起時,手突然一空。轉頭……
看裴戎一言不發(fā),繃著臉將顏塵背上,大步向前。
劉凜看此,眼神閃了閃,隨著抬腳跟上。心里暗腹:世子來這里,是被國公爺忽悠來的。可是……背著顏璃的娘親,卻是他自己自愿的。如此,這也不代表什么對不對?
鎮(zhèn)國府
聽完護衛(wèi)的稟報,裴老太爺躺在搖椅上晃著,靜默少時開口,“動顏塵的人是誰?”
“是沈家三房的嫡次子沈鵬!”
沈家——京城首富,亦是皇上寵妃沈妃嬪的娘家。
而沈鵬正是沈嬪的表弟。
今日顏璃做的事,論道理,她沒錯。但,就怕沈嬪的枕邊風和皇上的偏心。
皇上若是偏心沈鵬。那么,顏璃有理也無用。圣意高于一切,皇上若要定她的罪,誰都攔不住。
所以,這一次顏小姐或許太沖動了,護衛(wèi)如此想。
不過,他怎么想不重要。關鍵是國公爺,對于這次的事國公爺是什么想法。
想法決定態(tài)度,護或不護,決定著結果。
顏家
“小姐,大夫已經(jīng)來過了,只是那位鄧嬤嬤傷的太重,怕是難熬過去。”
回到家,迎來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顏璃聽了,心口微沉,轉頭看一眼趴在裴戎肩頭已經(jīng)睡著的顏塵,沉默了一下,伸手點了她穴道,“背她進來吧!”
裴戎嘴巴抿了抿,沒說什么,抬腳走進屋內。
進屋,淡淡血腥味入鼻。
走進,看著那躺在床上,臉色灰白,氣息低弱的人,顏璃在床邊坐下,伸手探上她脈搏。
裴戎將顏塵放在一旁的搖椅上。
床上的鄧嬤嬤感覺到動靜,睜開眼睛,看到顏璃,本低弱的氣息變得急促,“小……小姐,姑娘她……”
“她沒事。”
鄧嬤嬤聽了,順著顏璃視線看去,看到躺在軟榻上的顏塵,眼圈頓時一紅,“姑娘……”
“我點了她的穴道。”
“點了穴道好,點了穴道好!省的她……”鄧嬤嬤想到自己現(xiàn)在情況,不由哽咽,“省的姑娘她看著老奴再激動難受。”
鄧嬤嬤說著,情緒壓不住有些激動,急喘。
顏璃抬手給她撫了撫心口,待她氣息稍緩,聽她言,“這世上的人都以為姑娘瘋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她們都錯了,姑娘她也會難受,她也會惦記人……”
所以,她才會在聽到顏璃的名字才會那么激動,才會又一次的跑到西大門去找人。
顏璃就是在哪兒丟的。那個地方,這一件事,顏塵一直都記著,就算意識不清了,也從未忘記。
鄧嬤嬤想著,眼里溢出苦澀還有恨意……
顏家因國公爺對顏璃的維護,裝腔作勢的給她們送了東西過去,丟下賣警告的話,又留下一個婆子一個丫頭裝模作的說是伺候顏塵。
可是,鄧嬤嬤知道,伺候是假,看著她們才是真,看著她們不讓她們亂說話。
對此,鄧嬤嬤心里明白,默默受了。反正,她也從沒想過去跟顏璃說些什么。過去的那些,所有的苦難,她們已經(jīng)受了,也就不再說了,她也不愿顏璃再因過去的事為難,不想給她增添負擔。
隨顏家怎么盤算,鄧嬤嬤只想守著顏塵,有口飯吃不餓肚子,能護住命就行。其他的,她什么都不提,不想去報復什么,也不想去抱怨什么。可是……
那些人偏偏連她這樣低微的期盼都沒成全。
【沒想到顏塵這么個卑賤的貨,竟然生了個有本事的女兒。】
【顏璃有本事也跟她沒關系,她是不會管顏塵這個瘋娘的。不然,在進京那天就該把接走了,怎么還留她在這里受苦。】
【看來,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卑賤的來到這世上,再卑賤的離開。】
【這就是她命,生來卑賤,一輩子都悲慘。】
這樣難聽的話,這么多年聽過太多了,多到都已經(jīng)麻木了。
她們說隨她們說。可是,她們不應該那樣肆無忌憚,不應該將這些對著顏塵說!
顏璃,這一個名字。
那是鄧嬤嬤最不敢提起,也最怕別人在顏塵面前提及的。
連顏璃活著回來了,這一句話,她都沒敢對著顏塵講。可是她們,卻是完全無所顧忌,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看著顏塵,想到那些過往,鄧嬤嬤眼淚落下,伸出手顫顫巍巍的拉住顏璃,“小姐,老奴怕是快不行了,臨終之際,老奴不敢奢求別的,只求您……只求您讓姑娘也能像個人一樣,在這世上再活一些日子!”
“小姐,姑娘她這一輩子過的太冤,也太苦了!”
“她這一生連一件壞事都沒做過。可就因為出身,這一輩子都在遭人厭棄著。明明做惡的都是別人,但什么卻都讓她承受了!”
“為女兒,父不認;為女人,趙家不認;為母親……”鄧嬤嬤握著顏璃的手,淚如雨下,聲音顫抖,“小姐,看在姑娘拼死將您生下的份兒上。您能不能認她一天?只要一天就行……嗚嗚嗚……這樣,她這一輩子至少不全是苦難,不全是悲涼;至少她來這世上一遭也有一絲安慰,等到不在的那天,她也算是值得了……”
顏璃聽著,看著滿臉淚花的人,轉頭看看顏塵,靜默少時,看向鄧嬤嬤,輕輕握住她的手,“我會照顧好她,您放心!”
顏璃話出,鄧嬤嬤頓時痛哭出聲,“謝謝小姐,嗚嗚嗚……謝謝小姐……”
痛哭,道謝,感恩……
最后帶著對顏塵厚重的不舍,那只握著顏璃的手松開,垂下!
看著那臨死都滿眼淚花,臨終都沒能閉上眼睛的人,顏璃緩緩抬手撫上她眼睛,輕喃,“祈愿上蒼,愿老天厚待您的善良,愿您來生喜樂安康!”而今生……
看著那血紅的衣服,顏璃緩緩垂眸。今生,所有冤屈不會就此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