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的父親呢，你爲(wèi)什麼要爲(wèi)他感到高興？他也是生生世世，轉(zhuǎn)世投胎，跟別人沒有什麼兩樣。”外公問道。
馬臉長袍站住了，說道：“我爲(wèi)他高興，一是因爲(wèi)他的阿賴耶識生生世世甦醒，雖然他也前世今生，轉(zhuǎn)世投胎，但是前世今生如同舊夢新夢，並無多大區(qū)別；二是因爲(wèi)他曾救過我……”
外公詫異道：“我父親救過你？”
這時，馮俊嘉跑了過來，向馬臉長袍道謝。
馬臉長袍道：“不用謝我，要謝就謝馬老秀才吧。”
馮俊嘉道：“馬老秀才已經(jīng)去世五六年，我如何向他道謝？”
馬臉長袍拉長了臉，說道：“那還不簡單，等你命歸西天之後不就可以當(dāng)面向他道謝了？哦，如果那時候他還在那邊的話你纔可以。”
馮俊嘉被他這一番話弄得不知所以，愣愣地站在一旁，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外公忙給他解圍，拍拍馮俊嘉的肩膀，說道：“小米剛剛死而復(fù)生，身體虛弱，魂魄不穩(wěn)，你去照顧她。這位高人是我父親的舊友，我來照顧就可以了。”
“哦，哦。”馮俊嘉點點頭，朝馬臉長袍和外公各鞠了一個躬，然後噔噔噔地跑回到屋裡去了。
馬臉長袍見馮俊嘉走了，繼續(xù)說道：“是啊。你父親曾在兩千多年前的長城邊救過我。”
“兩千多年前？”外公問道。
馬臉長袍說道：“對你來說那或許非常遙遠(yuǎn)，對我來說那簡直就像昨天。那時候秦始皇派蒙恬將軍修萬里長城，意欲憑藉天險關(guān)卡來抵禦剽悍的匈奴人。”
“你……是修長城的人？”外公猜測道。既然他說他是被姥爹救的，外公便只能想象他是一個出汗流血的修長城的人，如孟姜女的丈夫杞梁一般的人物。修長城死了無數(shù)平民百姓，外公猜測馬臉長袍或許是其中較爲(wèi)幸運的一個。
“不是。我是蒙恬將軍的戰(zhàn)馬。”馬臉長袍的臉上露出苦楚之色，“我隨蒙恬將軍南征北戰(zhàn)、馳騁沙場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是後來修築長城時遇到一次匈奴人的偷襲，我年邁體衰，奔跑速度不如以前，讓蒙恬將軍陷入重圍。蒙恬將軍拼死殺敵，終於從重圍中殺出一條血路，回到大本營。回營之後，蒙恬將軍便要將我宰殺，是你父親的前世救了我，勸說蒙恬將軍放過我，並將我養(yǎng)到老死。”
“原來你們之間還有這段淵源。”外公感慨道。外公聽姥爹說起過他跟赫連天的淵源，從而知道赫連天兩千多年前是匈奴人，沒想到這馬臉長袍居然也是那時候就有交集。
馬臉長袍道：“我死之後，不願投胎轉(zhuǎn)世，擔(dān)心將生前的記憶遺忘，從而不能報答你父親的救命之恩。我無法像你父親那樣生生世世將阿賴耶識喚醒，又無法像人精一樣長生不老，所以暗暗下定決心，要一直不投胎轉(zhuǎn)世，要永遠(yuǎn)偷偷潛伏在你父親周圍，暗中幫助你父親。”
“長沙豬崽的魂魄是您幫忙找回來的吧？”外公想起長沙豬崽走家的事情來，於是這樣問道。
馬臉長袍道：“算不得幫忙。將手指甲和腳趾甲還有
頭頂頭髮以及生辰八字丟入強火之中融化，這本是一種召喚術(shù)，不僅僅是召喚走家的人魂魄歸來，也召喚看不見的力量幫忙尋找走失的魂魄。”
“召喚？”
“是啊。我還有另外一重身份，便是你們常說的牛頭馬面。”
外公驚訝道：“您是勾魂的牛頭馬面？”
馬臉長袍笑了，說道：“是啊。你的糧官爺爺去世時，就是我來勾魂的。由於我一直沒有投胎，漸漸對陰間越來越熟悉，所以這勾魂使者的差事便落在了我的頭上。不過你別因爲(wèi)我而認(rèn)定牛頭馬面就是一個牛頭一個馬面。其實牛頭馬面不一定是我這樣，每個地方都有屬於那個地方的牛頭馬面，跟土地公公一樣。恰好那段時間我的管轄範(fàn)圍就在這裡，所以一方面是關(guān)注你父親，另一方面是職責(zé)所在。”
“原來這樣！”
“當(dāng)然了，我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爲(wèi)知道你父親時日不多了。我提前來這裡照顧他的身後事，免得出差錯。後來果然你父親提前幾年去世了，一直在黃泉路上徘徊等待。如果他是正常歸天，我想他身後不會有這麼多不確定因素，但是既然趕著去世了，身後事他雖然早有安排，但是難免要出紕漏。所以我暗暗守在附近。我昨天得知月光草的果實被小米摘走，知道她算好了時辰，要追隨你父親而去了。她做得並沒有錯，先吃那黑色果實，會中毒而死，再叫你帶來另外兩個果實，又將她救活。那果實是小米的魄生長而成，且小米的魄經(jīng)過穢物壓制，已經(jīng)溫順了許多，所以三個果實都吃下之後，不但她可以起死回生，還能讓小米的魄順利進入小米的身體，避免小米活過來之後仍然只是行屍走肉。”
外公打斷道：“可是我給她喂下兩個果實之後，她也不見活過來啊。這是怎麼回事？”
馬臉長袍道：“魂魄交接要在那人恰恰死去的瞬間完成。小米吃完毒果死去，第二天才有起死回生的果實，時間上已經(jīng)拖得太久。小米的血液已凝，氣息已斷，四肢已僵。對於小米或者其他的孤魂野鬼來說，這個軀殼是一幢已經(jīng)倒塌的房屋，即使沒有本身的魂魄駐守居住，它們也無法佔據(jù)。你想想，被鬼附身的人要麼是身體虛弱，要麼是精神萎靡，要麼是將死未死之間，要麼是在陰氣極盛的惡地。只有兩種情況，身體未死或者死屍聚氣。這也是爲(wèi)什麼世間如此多孤魂遊鬼，又有如此多墳?zāi)雇鰧疲瑓s不見那些屍體被其他鬼魂附身的原因。”
外公連連點頭。
馬臉長袍讚賞道：“不過你想到了這一點，給小米喂下溫水。溫水雖然可以給屍體帶來溫度，可是僅僅這樣是不夠的。所以我?guī)砹藰派舷桑瑢⑺砩系娜藲饨唤o小米，使得她的屍體獲得人氣，從而復(fù)甦。如此之下，小米的魂能離開小米，追隨你父親而去，小米的魄能佔據(jù)小米，繼續(xù)在這邊活下來。”
外公問道：“小米即使能和我父親匯合，可是去了那邊之後轉(zhuǎn)世投胎由不得人，誰知道以後他們是否能再次相逢呢？”
馬臉長袍道：“他們在世之時就能靈魂出竅，死後對魂魄控制也已十分嫺熟，不會像其他新亡人一樣飄飄蕩蕩，渺渺茫茫。何況
竹溜子也會給他們指引。我也會在他們轉(zhuǎn)世之後製造機會讓他們相遇，讓他們的阿賴耶識再次甦醒。”
外公連忙說道：“真是太感激你了。”
馬臉長袍擺擺手，說道：“這是我的使命。我依靠這點使命感而存在。你的父親最厲害的地方其實不是玄黃之術(shù)，而是他能讓我們心甘情願地守護他，幫助他。好了，我還有事要辦，西邊那個村子裡還有兩個人等著我去勾魂奪魄，現(xiàn)在快到時辰了。就此別過吧。哦，對了，小米的魂已經(jīng)將小米的記憶帶走，小米的魄附體之後醒來，會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告訴她父母，叫他們不要驚慌，好生看管調(diào)養(yǎng)。”
外公給他鞠躬，他也不顧不管，哈哈一笑，絕塵而去。
外公見他離去，又回到馮俊嘉屋裡來，見小米兩眼無神，精神恍惚，果然跟馬臉長袍說的一樣，見誰都是一副茫然的樣子。
“小米，小米，你看看我，我是你媽媽呀。”顏玉蘭抓住小米的胳膊說道。
外公上前勸解，說道：“她剛剛醒來，你就不要打擾她休息了。畢竟是死而復(fù)生，可能會有一些異常，你們要有心理準(zhǔn)備。”
馮俊嘉點點頭。
顏玉蘭連忙去弄了一些熱湯來，用一個小湯匙給小米喂。
小米一邊喝湯一邊看身邊的人，看了馮俊嘉看顏玉蘭，看了顏玉蘭看她弟弟，最後纔將目光落在外公身上，久久不能離開。
顏玉蘭用湯匙給她喂，她一口一口地喝，但是她一點也不關(guān)心湯是不是燙，湯是不是會從嘴邊流下來。她就如一個廟裡的木頭菩薩一樣看著外公，看得外公渾身不舒服。
湯喝完，小米突然問外公道：“你是馬秀才？”
外公渾身一震，頭皮發(fā)麻。
剛纔馬臉長袍還說小米的記憶已經(jīng)被小米的魂全部帶走，沒想到這死而復(fù)生的小米開口第一句就是這句話！外公想起姥爹說過的小米剪的紙人……
顏玉蘭以爲(wèi)她喂的湯起了作用，欣喜道：“你看，你看，她記起來了！雖然她說錯了名字，但是岳雲(yún)跟他父親有幾分相像，她應(yīng)該是記起一些了！”她將湯碗湯匙放下，用力地搓手，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欣喜之情。
馮俊嘉連連點頭，又朝小米招手引起她的注意，說道：“那你再看看我們，能想起來嗎？”
小米不搭理馮俊嘉，眉頭皺起，又對外公說道：“你又有幾分不像他。”
她歪著頭上上下下將外公打量一番，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幽幽地說道：“糟糕，我記不起他到底是一副什麼模樣了！但我知道你身上有幾分他的影子。”
外公的鼻子一酸。將小米的全部記憶帶走，這似乎對小米的魄有些殘忍。
外公安慰道：“不要急。你剛剛恢復(fù)過來，好好休息，休息好了，說不定就能記起來了。”
小米搖搖頭，似乎灰心喪氣，緩緩說道：“不會的。我感覺他已經(jīng)走了。就在剛纔，他來到了這裡，把我?guī)ё吡恕Ｎ液孟窨吹搅怂臀业谋秤啊！?
小米的目光從外公身上挪開，朝馬面長袍消失的方向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