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茶寮里躲雨的都是趕路的老百姓,對于江湖人可是聞之色變,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不過也是出于害怕心理,面對小姑娘的問話,自然也是乖乖地回答,就怕一個不小心丟了腦袋——那些說書人都說啊,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規矩,殺個人比殺只雞還要正常,官府根本就拿那些江湖人沒辦法的,因此只要那些江湖人不危及國家稍有收斂,官府大多是睜只眼閉只眼。
“聽說那夏家的家主是因叛國的罪名而死的,這些還是我前些日子在京城聽來的,謠言碎語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小姑娘點點頭,不說話了,轉眼看向窗外減小的雨勢,靜靜地喝著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姐,你在想些什么?”片刻后,那丫鬟說話了,便替小姑娘的茶杯斟滿茶水。
“沒什么,只是突然覺得有些累。”小姑娘垂下眼,望著茶杯中綠色的茶水,喃喃地說道。
累?“那小姐要打算繼續上路了嗎?”
繼續上路?小姑娘抬起眼來,眸中一片迷茫,隨后,搖搖頭,“不要。”
大概是早知道會聽到這個答案,那丫鬟也沒說什么,然后,寂靜又降臨了。那男的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小姑娘,沒有說話。主子說了,他只要陪著小姐就行,一直陪到小姐心甘情愿為止。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茶寮里的路人也紛紛各自繼續趕路,小姑娘望著窗外嘆了口氣,起身。那丫鬟很機靈,趕緊拿起披風給小姑娘披上,一行三人走出茶寮,踏上青蓬馬車離去。
“小竹,我爹爹他……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馬車里,小姑娘低聲問道。原本很討喜很可愛的臉蛋上布滿緊張無措的愁云。
半年前,她與娘的住處來了個帶著劍的男的,就是外面那個趕車的男子,那是小竹從京城帶來的,聽娘說那個男的是她那從未謀面的爹爹派來接她的。當時娘已經病重到無法下床的地步了,是娘寫了封信讓小竹送去京城,她的那個爹爹才知道娘已經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
十天后,娘溘然病逝,什么話都沒說,只交代她一句“別怨恨你爹爹,是娘不愿意跟爹爹走的,等你減肥到你就知道娘為什么會這么做”。然后等娘七七四十九入土為安后,她就踏上了前往京城與爹爹相聚的路。可是走著走著,她就越不安越心慌越緊張,中途決定先不去京城,四處走走,如此一來,原本一個多月的行程,他們走了快半年,京城依然遙不可及。
“老爺他……是個很溫和的人。”終于啊,小姐愿意談及與老爺有關的話題了。
“真的嗎?那……那爹爹是干什么的?”
“老爺是……”噤聲,然后皺眉思索,想了半天都想不出個適合的詞語來概括那位高高在上的“老爺”是做什么的,總不能老實說出來吧,看到一向活潑偶爾有些男孩子氣的小姐這些日子以來沉默寡言了許多,就知道小姐有多緊張,如果說出實話來,恐怕沒倒京城,小姐恐怕就逃到天邊去了,到時候她可怎么跟九泉下的夫人交代呀。
想了想,最后決定籠統一點,“老爺是當官的,每天都好忙好忙。”
“所以,他連見娘一面都不肯么?”
小竹眼兒一
亮,原來是這個原因啊!她就說嘛,小姐不是那么膽小的人,原來是在怨恨“老爺”沒能來見上夫人一面才悶悶不樂,不想那么快去京城的。“小姐,那不能怪老爺,是夫人在信中不允許老爺來的。”
不解地抬眼,“為什么?”
“夫人說要讓老爺記住她最美麗的時刻,不想讓老爺見到她那難看的模樣,夫人還說要是老爺敢去撿夫人,夫人會立即結束生命,否則老爺早就要跟小竹一齊來了。”
眼睫半垂,片刻后,垂下的眼睫毛微微顫抖,再過了片刻,眼淚奪眶而出,大肆滂沱。
“小竹,我想去見見爹爹。”
小竹聽了一臉驚喜,心下松了口氣,小姐信中的郁結終于解開了。“是,小姐。”說完,半掀開簾門跟外面趕車的男子交代了幾句后坐回車里。
夫人,小姐終于愿意去見老爺了,您可以放心了,以后小竹會好好照顧小姐的。
***
站在巷子的拐角處,遙望隔著街道、不遠處被抄家的夏家,夏子榮雙拳緊握,雙唇緊抿,神色悲憤痛苦不已。
父親一生清廉,忠君愛國,何來的叛國之舉?說他父親叛國,他寧死也不會相信!
看著那緊閉的門扉上,大大的一個“封”字,夏子榮的心臟在一陣接一陣的緊縮,刺痛一波一波的襲來,熱了眼眶,酸澀了鼻子……轉身大步離開,毫不留戀,夏家的冤屈就由他這個常年不在家,很少有人知道的夏家七少來振臂喊冤!他不會放過污蔑父親,害的夏家落得這般凄涼下場的那個人!
***
京城遙遙在望,透過小窗望著那雨來越清晰越來越巍峨的城墻,李飛雪的心就越來越緊張。眼看著城門近在咫尺,突然放下布簾,閉上眼靠在軟軟的背枕上閉上眼。
“小竹,我要休息下,到了再叫我。”
“是,小姐。”小竹應道,轉首看向窗外。
馬車已經進入京城,不曾停歇,一路超皇宮所在的方向駛去。小竹望著窗外繁華熱鬧的街道,臉上不見半點興奮之情,回頭瞄了眼閉眼休息的李飛雪,暗暗下定決心,以后她會一直陪伴在小姐身邊,再大再狂的風雨,她都會為小姐頂著。
李飛雪果然如她自己所言,一直在休息,直到她醒來,馬車已經停下,再見身邊不見小竹的身影,心兒不由得慌了起來,趕緊起身掀開窗簾向外探看,這不可濫還好,一看當即嚇了一跳。
她的馬車不知何時停在一扇朱紅色的大門前,前后是長長的石板路,兩旁是好高好高的院墻,高的她連天機的暮陽都看不到。
“小姐,你醒來啦!”小竹從那扇朱紅色的大門走出,見李飛雪已經醒來,趕緊迎了上去。
下了馬車,李飛雪豪氣地四下張望,“這里是?”
“這里是小姐以后的住處。”
驚嘆不已地打量著那巍峨的建筑,“小竹,我爹的官到底多大啊,這里簡直不是人住的,連個院墻都這么高。”她從小吃穿不愁,與娘二人住的那個大宅子在家鄉也是數一數二的富裕了,可是比起這里,簡直難以入眼啊。
“等會老爺就會來看望小姐,到時候小姐就知道了。小姐
,你還是快進去梳洗一下吧,方才見你睡的香不忍叫醒你,如今時辰也不早了,小姐再不梳洗一下就來不及了。”
“哦。”點點頭,進入朱紅色的大門,頓時又被滿園的景色給吸引住腳步,“哇,好大!好美!”亭臺樓閣,假山流水,雕梁畫棟,姹紫嫣紅,眼下是初春,這里卻早已百花爭放,春色撩人了。
“皇上駕到!”院外傳來一聲尖細的通報聲,那聲音刺耳得李飛雪忍不住直皺眉,回眸望去,正好瞧見一位身穿明黃色錦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踏入。隨著中年男子的進入,周邊的奴仆們跪滿了一地,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除了李飛雪。她正在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一看就知道是她親爹的男人——沒辦法,誰叫她與這個長得九成像!
“你就是我爹?”
“放肆!竟然敢對皇上如此無禮,你……”一旁的太監忽的大呼小叫了起來,還想再繼續下去,被李飛雪一瞪眼,漠的噎住。
“你閉嘴,聲音難聽死了!我跟我爹說話,還輪不到你在一邊插嘴!”不用問,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爹爹是什么身份了,難怪她娘不愿意跟爹爹走,像她娘親那樣敢愛敢恨、明朗爽直又才貌雙全的女子是不可能與別的女子共事一夫的。
轉頭看向那個她得叫爹的男人,才不在意對方的身份,大馬金刀地朝前跨了一步,抬起頭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溜溜地盯著他,說來也奇怪,此時此刻,她竟然一點都不緊張。“你是我爹爹。”
對方微笑著點頭,眼里的光彩是激動是欣慰是寵愛是悲痛……宗旨,是那么的復雜。“是,我是你爹。”
“抱抱。”伸開雙臂,大咧咧地要抱抱。
當爹的先是一愣,隨即紅了眼眶,探臂緊抱住女兒,心情是難以言喻的激動。身為皇帝,他有十多名子女,卻沒有一個讓他享受到做父親的滋味,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他的兒女因為他的身份,遠遠地充滿敬畏地與他保持距離。而現在他這個生養在宮外的女兒卻無視他的身份向他索取為人父親的關愛,也讓他享受到父親與骨肉之間血濃于水的溫情,這怎能不叫他感動?
“飛雪……”他哽咽。
“我先告訴你,我才不會叫你父皇,你必須有這個心理準備。”抱過了,揚起小腦袋,繼續說道,“當然在必要的場合,我會叫你父皇的。”
當爹的又是一愣,隨即笑開,“你跟你娘真像。”
“真的?”
“當然。當年你娘知道我的身份后,也大大咧咧向我宣告,我在她眼里只是她的情郎,還說只要在她那里我就必須卸下皇帝的身份。”
與有榮焉地點點頭,“那當然了,我娘多了不起呀。”再點頭,“娘說的不錯,以后爹爹要是來我這里也只有一個身份……”抬眼看向當爹的,“不用我說,爹爹也應該明白吧?”
笑容更大根燦爛了,還連連點頭,“我懂,我懂。”
忍不住拍拍當爹的手臂,“真上道啊,老爹。”
至高無上的皇帝半刻之內愣了三回,然后爆出爽朗大笑聲,傳的老遠老遠的。一旁的李飛雪見他笑得如此開懷也跟著笑了。
娘,女兒終于見到爹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