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云鳴和白翊杰站在北門城樓上看著派出去北上的隊伍從城門中魚貫而出,開向渡口。他們從那里上船,搭船只上溯到漢水上游之后登岸,開始對北方三城的巡視偵查。
“軍師以為這次突然北上勝算有幾何?”鄭云鳴手扶雉堞望著下方整隊而出的士兵們,隨口問道。
白翊杰看著衣甲鮮明、陣容整肅的隊伍朝著北方迤邐而行,心中盤算著事情,一時沒有聽清鄭云鳴的詢問。但他知道鄭云鳴此時關心的只有一件事情。
“唐州已經清空,鄧州境內數百里不聞雞犬之聲。最關鍵的是,這兩個州離襄樊地理位置太遠,起不了作為前哨的作用。”他對鄭云鳴說道:“最適合作為前哨陣地的還是只有棗陽城。去年征戰,棗陽全城百姓罹難,但根據北方傳回來的情報,蒙古人重新遷移了在河南的民戶數百家進入城中,還安排了一百五十名蒙古騎兵攜帶其家眷和生口將棗陽作為屯駐之地。要我說,最有可能和敵人接觸的是劉整這一路。”
鄭云鳴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白翊杰笑道:“副都統是埋怨這等緊要去處,怎么會派了劉整去?”
鄭云鳴仿佛是從鼻子里發出的聲音一樣含糊不清的說道:“劉整熱衷事功,每戰必自請沖鋒在前。戰后分配戰利品、論功行賞的時候也是斤斤計較,絕不肯與人相讓的。如果讓他見到了敵人的前鋒部隊,難保他不會功名心大起,孤軍深入被敵人所乗。”
“這點都統完全可以放心。”白翊杰輕輕的搖著扇子說道:“劉整絕非只知道一味使用蠻力的匹夫。何時和敵人交戰,何時見機撤退,我相信他心中是有這把規尺的。”
鄭云鳴點了點頭,不再談論劉整的事情,轉而對白翊杰說道:“昨日陳焦帶了他的二百游擊兵出襄陽向北去了。”
白翊杰哦了一聲。
鄭云鳴聽出他口氣里的異常。將聲音提高了一些:“有話直說,你我之間用不著避諱些什么。”
“我只是奇怪,陳焦這種游擊戰法,必須先取得當地居民的信任和配合,有他們提供情報、補給和掩護,然后才能實施。他帶著隊伍到兩國交界的無人地帶去能干什么?”
“不需要做到深入敵后那么大膽的地步嘛,”鄭云鳴說道:“讓他們在敵前的地帶好好活躍一下,演練如何潛伏、隱蔽行軍、如何夜暗突襲,如何在隘路邀截,甚至如何焚毀敵人糧草,如何刺殺敵人的首領,怎樣擺脫胡人快速騎兵的追擊,乃至于如何在敵軍之間來回游走。這將是大戰之前最后的悠閑時光,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好好操練一下,才會在真正的戰爭中游刃有余。”
白翊杰點頭稱是,又道:“當年金人南下之時,燕趙健兒紛紛自組義兵在敵人身后展開廣泛的游擊戰斗,在河北一路義兵何止數十萬。擊斃敵軍猛安以上頭目何止數百人,甚至差點俘虜金太宗。這是何等波瀾壯闊的英雄事跡,惜乎朝廷南渡以來只以江南繁華為念,茍安于半壁,將江北百萬抗虜健兒的浴血奮戰置若罔聞,到今日北地再也無一人肯為趙官家效力,每每念及于此,怎能不讓人扼腕嘆息!”
鄭云鳴淡淡的說道:“不必著急,現如今兩國的大戰正要進入精彩的時候,北方的豪強們并沒有眼見的那樣地位穩固。等這一次擊退了蒙古的進犯之后,咱們可以騰出手來好好的部署一番連接河朔的大計。”
“但當務之急是料理了眼前的敵人。”鄭云鳴沖著北面的方向比劃了一下:“先要狠狠的挫動一下敵人的銳氣才行。”
端平二年的蒙古之初次入侵,漢水一線的州郡,除了襄樊二城沒有被敵人攻取之外,鄧州、唐州、棗陽軍、光化軍、均州和德安府,全都被敵人所占領,或者是鎮守此地的北方將領又投降了蒙古人導致城池陷落,或者是蒙古人用強大的攻勢攻拔了州城,總而言之,在第一線的宋朝州郡全都被敵人所掌握。
幸好蒙古人此時尚無完全占領的概念,匆匆攻掠一番之后,隨即驅趕著擄掠的人口和牛馬北歸。并且將投降的州郡的居民強迫驅擄往北方,并在河南各地建立起相應的僑置州郡。這是耶律楚材對窩闊臺大汗的建議,賦稅的根本在于人口,只有牢牢的將每一次納入掌握的人口守住,不讓南朝又重新染指的機會,賦稅才能源源不斷的進入大汗的口袋。
這真是一招妙棋!經過這么一番安置,連續數年遭遇戰火侵襲已經人畜一空的河南地方很快就填充了來自南方的新的定居人口。而宋朝賴以作為襄樊藩籬的邊區則幾乎完全被破壞殆盡。州郡沒有人居住,城墻完全被夷平,糧倉里更是一粒糧食也不留。就算宋朝派兵占據了這些州郡,也根本無法長期防守。
這樣一來,襄陽就幾乎等于赤身裸體的暴露在蒙古大軍的眼前一樣。
但對于蒙古人來說也是有弊有利的選擇。雖然破壞了宋朝的邊區,但從此南下征伐南朝也不可能在沿路一路擄掠來補充糧草。隨手就能抓到替他們搬運器械糧食、修筑工事的民夫。因為他們前進的道路上,所有的村莊、田地都已經被他們自己所摧毀,人民或者已經被驅殺,或者遠遠的逃往南方,被京湖軍區合理的重新安置了起來。
這一次再要想進軍京湖,就不能如去年一樣半點補給也不攜帶,而是必須派遣人手預先修筑好道路,開辟出通道,修繕好橋梁,然后,從后方組織人手朝前線運輸大批糧食預先囤積起來。因為蒙古人并沒有大軍必須跟隨輜重隊的概念,從后方攜帶糧草轉運跟隨大軍前進,對于蒙古指揮官來說是一種指揮上的掣肘,為了不影響戰事的進行,只有采取一種比較笨的辦法,即預先差使民夫將糧食搬運到前方建立糧屯,然后派少數兵力守衛。自然,這件事情不會由蒙古本部的大將們去做,因為如何調派民夫,如何征集糧食,如何將糧食運送到前線去,如何扎營兵安排防守兵力,這些事情他們毫無半點概念。
這些事情都是由蒙古人任命的在河南的守臣去操辦的。雖然河南飽經戰火,雖然人民在忍饑挨餓,雖然下一年的耕牛和種子都還沒有著落,但是為了大汗南征的偉業,一切障礙都要被毫不留情的推到一邊。
從洛陽、汴梁和幾個附近州縣出發的運糧隊、工匠隊和輜重隊陸陸續續的抵達鄧州、唐州,還有一些甚至南下到與襄陽咫尺之遙的棗陽軍。更加令人覺得驚奇的是這些糧草和輜重隊伍大都沒有什么像模像樣的兵力加以保護,大抵是因為去年一場惡戰讓南朝兵馬嚇破了膽,而河南地的守將們大都震懾于蒙古鐵騎的強大實力,認為南朝一定沒有哪個吃了熊心豹膽的家伙膽敢在這個時候出城來占領這些早已無一人的邊區的。
正是基于這點錯誤的認知,使得他們對即將到來的南朝的突然襲擊完全沒有防備。
從襄陽府出征的三路北上襲擊隊伍進展的比鄭云鳴預想的還要順利的多。
荊楚軍副將張順和準備將戴延渥率領本部一千人馬,從襄陽沿漢水而上,先抵達已經被放棄的光化軍。沒有搜查到敵情以后,轉而向北方前進,進入唐州境內后和少量敵軍步兵接觸,三戰三勝,俘虜了敵軍五十多名和將盡一千名夫役,并且繳獲了許多糧食和大車。
荊楚軍副將呼延瑀率領本部人馬與孟璟部下千人渡過漢水,沿大路前向鄧州,在鄧州和樊城交界的王家橋和敵人遭遇,呼延瑀和先鋒踏白使臣二十人立刻披散頭發,揮舞著鐵槍搶先沖入敵軍陣中。敵軍突然遭到宋人的攻擊猝不及防,當即潰退。結果宋軍除了虜獲敵軍兵馬鈐轄一名、隊目十多人之外,還從容不迫的燒毀了敵人準備用來修補橋梁用的木材。然后呼延瑀又率軍進到鄧州城下,在這里遇到數百名蒙古將領范用吉部下的步兵和輕騎的攻擊。孟璟的部下布陣成長槍方陣,“堵墻而進,長槍似林”,使用一丈八尺的長矛配合重斧進行肉搏,將敵軍擊潰,呼延瑀隨后在鄧州城中發現蒙古人剛剛建立的三個糧屯,便將其全部焚燒,以及準備用作攻城的各種器械,也一并燒毀了。
劉整和焦進領著軍馬從襄陽進向西方的棗陽城。從漢水登岸之后前進了沒幾里就和敵軍遭遇了,踏白隊搶先攻擊,踏白使臣韓鋒一馬當先揮舞著鐵鞭沖進敵軍步兵隊列里。這些步兵大抵是先前息州的降卒,本身戰斗力羸弱。被精銳的背嵬將士一個沖鋒立刻七零八落,宋軍趁勢將蒙古人預備用作制造攻打襄陽的大砲和沖車等器械的木料等燒毀,順便繳獲了糧食。然后劉整率領軍隊來到棗陽城下,城中的蒙古守軍雖然人數很少,但毫不畏懼宋朝的大軍,開門向劉整的部隊展開沖鋒,振武軍在陣前展開竹將軍、火銃和木弓的三重隊列,對全線拉開的騎兵攻擊線進行了三次齊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