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惟孝就在這個安全的距離上,將夾板船、漁船和鄂州水軍的槳船一字排開,弓箭手在前,火銃手后列,開始朝著蒙古人的戰(zhàn)船猛烈的發(fā)射火箭和銃彈。水軍作戰(zhàn)以弓箭為先原本是簡單的道理,只有不習水戰(zhàn)無法在搖晃的甲板上精準射擊的軍隊才會迫不得已選擇舍身近戰(zhàn)這種在現(xiàn)時效率很低的辦法。雖然這種辦法對付士氣不振的大宋水軍時常奏效,例如數(shù)天前史天澤只率領(lǐng)敢死隊數(shù)人在漢水鹿門山附近襲擊宋軍水軍,使得宋軍戰(zhàn)船五十余艘投降。但如果是面對紀律嚴整士氣高昂的對手,近戰(zhàn)就遠沒有火攻和弓箭射擊的效率高了。
弓箭手們射出一波帶著倒鉤刺的火箭,這些專為水戰(zhàn)設計的火箭,一旦射穿船帆或者船板,就會牢牢的釘在上面無法拔下,只能任由火焰延燒,將船帆燒的精光。弓箭手射擊之后火銃手馬上接上。比弓箭更加適合水戰(zhàn)的遠射兵器就是火銃了,雖然這些火銃還相當粗糙且準頭極差,但是一發(fā)明出來荊鄂副都統(tǒng)鄭云鳴就料定:這將是未來大宋在江面上能夠獲得針對蒙古水師優(yōu)勢的利器,所以他優(yōu)先將一批鐵火銃交給荊鄂水軍使用,但荊楚大軍首先守衛(wèi)的畢竟還是襄陽城,水軍能得到的火器不可能太多。只是這僅有的幾十支火銃一齊發(fā)射的聲響,也足以讓蒙古軍感到震撼了,尤其是和在陸地上不同,此刻的蒙古軍連人帶戰(zhàn)馬都擁擠在船上,根本沒有閃避的空間,一旦一枚*命中,往往造成連串的傷亡。
張惟孝一面部署兵士們奮力射擊,一面指揮戰(zhàn)船小心的靠近蒙古人,等到雙方的距離足夠近的時候,才猛的將火油罐、火蒺藜和石灰炮等武器快速投擲過去,這時候的火油罐才發(fā)揮了本來的威力,一旦被一兩個擊中一條漁船,再被火把引燃之后,在很快的時間內(nèi)會被燒成一截黑炭。張惟孝又命人駕駛快船飛速接近蒙古船只,然后使用噴火筒焚燒敵人的船頭,讓蒙古的船隊更加一片混亂。
在下游觀戰(zhàn)的蒙古大將眼看宋軍重新占據(jù)了上風,如果繼續(xù)接戰(zhàn),很可能真的要被宋人在長江*這二千余艘漁船焚燒殆盡,而這樣葬送掉大汗的精銳軍隊簡直是最愚蠢的行徑。他果斷選擇了撤退,蒙古軍將所有的漁船掛滿風帆,將士們或用船槳,或者用撐桿,總之使用他們一切能用得上的東西,使勁的劃動著江水,朝下游逃去。
張惟孝也顧不得追趕敵人,他當下第一的任務是要和父親的座船會合,然后救援剛剛經(jīng)歷了激戰(zhàn)的的彭滿余部,這些一度被蒙古漁船圍攻的戰(zhàn)船上躺滿了尸體和傷兵,還有許多傷員漂浮在水中等待著打撈。
但彭滿對于張惟孝停止追擊的行動極其不滿,當他被接到張?zhí)旁诤蠓接^敵料陣的這艘氣派不凡的大海鵠船上和父子二人見面時,當即明確表示張惟孝犯了一個大錯誤。
“為什么不乘勝追擊!”張?zhí)藕蛷埼┬⒏缸雍苌僖娺^沉毅的彭滿有這樣大動肝火的時候:“我們不要緊,關(guān)鍵是抓住敵人!已經(jīng)費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將敵軍擊潰了,卻不乘勝追趕,那我們被敵船圍攻,死了這么多兄弟,難道都白白犧牲了不成!”
張惟孝眉毛一挑,張口就要罵人,卻被老父親生生的攔了下來。
“大家打了這一陣已經(jīng)消耗了許多力氣。韃子人數(shù)又多?!睆?zhí)挪槐安豢旱幕貞溃骸霸蹅兛雌饋砺晞莶惠?,卻大部分都是前來聊助聲威的漁家弟兄。要是真的和韃子刀對刀槍對槍,難免露了本來面目,何況韃子畢竟人多,能做到的只能是將他們驅(qū)散,如果韃子回過神來,調(diào)頭進攻咱們,到時候偷雞不著,自己倒吃了虧?!?
“為什么害怕敵人的人數(shù)?”彭滿指著遠方緩緩駛下的那隊宋軍兵船喝道:“這不是援軍是什么?”
張惟孝冷冷的回答道:“我們還想問您呢。最近可沒有通報說將會有友軍的船只抵達。這隊兵船哪里來的?”
他一句話提醒了彭滿,彭滿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船尾處,眼看著對面一艘四車船為首,大約二十多只夾板船在后,慢慢的朝這邊靠攏過來。將手一伸,喝道:“拿弓來!”一名弓手趕緊將自己手中的弓遞了過來,彭滿試了一下這張弓的力道,似乎不能和自己的愛弓相提并論。這時候形勢緊急也顧不得許多,他抽出一支箭來搭在弓上,吱呀吱呀的拉開了弓弦,箭頭瞄準了那艘四車船船頭的旗幟,長聲喝道:“對面船只究竟是哪里來的,速速報上爾等主將姓名!”
四車船上的護兵們趕緊將船艙打開,從艙中鉆出一人來,大步走到船頭上,身上的銀色細甲閃閃發(fā)光,銀色的鳳翅盔上搭配著白色的盔纓,器宇軒昂的模樣,正是荊鄂副都統(tǒng)鄭云鳴到了。
三人大驚,急忙招呼水手將座船靠上鄭云鳴的四車船,三人跳幫上來與鄭云鳴見面。
“你們一定要問我為什么會來到鄂州,很簡單,因為襄陽暫時用不到我了。”鄭云鳴說道:“戰(zhàn)事已經(jīng)延燒到了襄陽以南的各個州郡,趙制置使不可能坐視不管,所以派遣我趕赴下游,指揮水軍協(xié)同各地陸軍阻截蒙古人的抄掠。”
襄陽外圍的掃蕩戰(zhàn)是如此成功,不但阻止了蒙古軍對襄陽的包圍,而且使得襄陽周圍堡壘面臨的威脅也暫時解除了,粘合重山為了避免宋軍再度出擊攻擊背對檀溪的蒙古軍營,只得將大軍撤過了檀溪,轉(zhuǎn)移到均州邊境上。另一方面,忽都虎派遣上千騎兵監(jiān)視橐駝嶺堡壘的行動,自己也率領(lǐng)部下前往襄陽以南進行攻掠。蒙古人并非不知道放任襄陽城中的守軍自由行動是危險的,但因為宋人主動出擊造成的有利局面,他們不得不暫時退避一時,給了襄陽守軍自由活動的空間。而一看到蒙古人撤退,鄭云鳴就馬上向制置使申請,要率領(lǐng)一隊兵馬搭乘船只沿著漢水南下,前往鄂州指揮水軍阻截南向抄掠的蒙古大軍。
“現(xiàn)在坐在襄陽城里也是無事可做。”他躍躍欲試的樣子讓趙葵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不如讓我?guī)б魂牨蕉踔萑?,會合指揮大江上下的水軍戰(zhàn)船,將南下的諸路蒙古兵馬一一擊破,勝似在這里坐吃閑飯?!彼c趙制置使關(guān)系非比他人,所以可以這么肆無忌憚的說話,這話若是換了王登或者陸循之說,難免讓人誤解為孤芳自賞的振武軍又在譏諷襄陽諸將只圖茍安,不思進取了。
趙制置使聽到這里只是微微一笑,他知道是前日的大戰(zhàn)已經(jīng)激發(fā)起了鄭云鳴的血氣,這年輕后生此刻嗷嗷求戰(zhàn),除非自己利用制置使的名義出面彈壓,不然很難讓他收回請命。
可是這個時候趙葵有自己的考慮。襄陽左近的蒙古人已經(jīng)偃旗息鼓,他甚至派出了數(shù)千名步兵渡過江去支援樊城,將蒙古人又逐退了十余里。但這暫時的安全并不意味著整個襄陽保衛(wèi)戰(zhàn)的最終勝利,相反的,他們只是取得了一次小規(guī)模的成功而已,蒙古人的主力還沒有真正跟襄陽交鋒,當他們驅(qū)迫著從南邊劫掠到的俘虜,會合從北方新增援到的工匠,糧草不愁,士氣振奮的再來和襄陽大戰(zhàn),自己未必穩(wěn)操勝券。而他明顯的感覺到胡人這一次并非只是劫掠而已,他們將重點放在了攻克襄陽這座重鎮(zhèn)上,是為了在將來數(shù)年里自由進出京湖地區(qū),為渡江掃平障礙。
當務之急,莫過于派遣一支軍隊尾隨南下的蒙古大軍之后,在他們四出抄掠的時候給予狠狠的截殺。他思來想去,襄陽眾將中最適合這項任務的非鄭云鳴莫屬。荊鄂都統(tǒng)萬文勝是客將,剛到京湖沒有幾個月,對京湖各地的兵馬并不熟悉,胡顯年事已高,何況沒有他坐鎮(zhèn),紀律松懈的民兵們不知道要在襄陽惹出什么亂子出來。孟璟是孟珙兄長,如果派遣他南下倒是能和下游的孟珙相互配合,但他只是一名統(tǒng)制,又非是江陵府別之杰副使的心腹人,讓他作為總帥指揮從江陵到鄂州的這么多船只兵馬顯然是不可能的。
唯一有資格坐鎮(zhèn)鄂州調(diào)動眾軍截殺蒙古大軍的只有鄭云鳴??v然這又會將鄭公的公子送上第一線去冒險,但鄭公怎么說現(xiàn)在也只是賦閑在家,管不了太多政治上的事情。而鄭云鳴隱隱然已經(jīng)有京湖第一名將的身份,如果不派他出戍,就連京湖上下的官民兵將面上也說不過去。
他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放手讓這位年輕的將軍再次深入到戰(zhàn)斗的最前線去,任他在新的舞臺上發(fā)光發(fā)彩。
趙葵簽發(fā)命令的當日,鄭云鳴就整頓好一支出征的人馬,輜重和裝備全部搭乘夾板船和小料富陽船,士兵乘坐多槳船,他自己的座艦依舊是那艘四車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