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悅然低著頭,那四個字入耳,她沒有絲毫反應一般。
她說不清靳云麓這個想法對不對,人與人的想法本來就千差萬別。但他不是普通人啊,他是皇上!一個想法,可能死很多人的一國之主。
“齊副統領,你以為呢?”他居然還問她的意見。
陳崇也看過來,兩人曾并肩作戰多日,彼此了解。在他看來,齊悅然是冷靜且明白事理的。
齊悅然抬頭,完全無視陳崇,道:“臣以為,皇上說的是。”
靳云麓笑了,目光略帶得意看向陳崇,明顯的“你看我說的沒錯吧”,這種孩童一般的自得。
陳崇不明白,但他堅持道:“皇上,我們堅守固安,犧牲了數不清的大好男兒才換來了寸土未失,若為了換一個司馬折答應燕人的條件,實在對不住將士們拋灑的鮮血啊!”
靳云佩自己的心結不愿意說,反而問道:“齊愛卿,說說你的想法。”
“臣以為,司馬折還活著,司馬舊黨就有可能被燕人重新凝聚起來對抗皇上。而皇上一時難以找來更多人手接替這些懷有二心的臣子,安撫之余,就只能徹底斷了他們的希望,此其一。”齊悅然在很短的時間里已經想好了說辭。
她在宮廷中生活多年,讀書識字的過程都在那里。除了太傅教導的課程,各種史書拿來解悶是她非常喜歡的一項娛樂。史書中著墨最多的便是形形色色的皇帝,所以靳云麓這個新任皇帝,在同他打過幾次交道之后,心里對他未來的發展走向大致有了模糊的判斷。
他這種被打壓數年苦大仇深的皇帝,大概更喜歡大權獨攬,獨斷專行。她本不是西宋人,對這個朝廷的感情不深,沒有以死諫勸君王的超高覺悟。所以,對不起了陳崇。
“哦,還有其二?”果然靳云麓很高興,說吧,說的越多越好。這陣子因為陳帝的事情本來有些不高興,這件大事上她倒是拎得清,還是有幾分智慧的。
“其二,殺父滅族之仇不共戴天,司馬折殺不進皇宮,難道皇上和長公主就再也不出宮門了嗎?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這個,陳崇也明白。“我們盡快,只要妨一陣子便好……”他并沒有捉住司馬折的把握,這話說的沒底氣。
“其三,燕國強橫慣了,不給他們一點好處,這事怕是完不了。難保不會狗急跳墻真的調來更厲害的戰將!”楊賢啊,比霍遠差一點,但大概比董舒強一點吧。齊悅然咬了咬嘴唇,不得不把霍連杰無意中透漏的情報也拿來用。
“西宋即將與陳國聯姻,但陳國未必肯為了西宋同燕國鬧翻。且大戰開啟,百姓遭殃,朝政不穩。皇上剛剛除掉內患,宜靜不宜動。不如打著司馬折這個幌子,暫時低頭,對朝廷有個交代,也免了百姓再遭戰火荼毒!”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齊悅然沒說,她始終認為,自己和霍連杰那件事,絕對是姓司馬的人想出來的,最有可能的便是這位煙花里打滾的司馬三公子!
公報私仇一次,不過分吧。反正皇上也很想他死。
雖然指出西宋國力不敵強燕讓人臉上無光,但這是事實,無法反駁。靳云麓暫時只想要司馬折,這一點點的不悅可以暫時不做計較。
“舅舅以為齊副統領給出的理由還不夠嗎?”
和談久久不成,燕人停留在津州城,始終不是什么好事。靳云麓也煩了,趕緊的打發走算了,好安安心心給姐姐準備大婚。
二人又一起出宮,陳崇一言不發,顯然有些生她的氣了。齊悅然知道他的想法,他還是將,想的是保衛疆土,并沒有很快適應“臣”這個身份。或許因為年紀尚輕,或許因為皇親的身份沒有過多的顧慮,他比別人更多的保留了一份赤誠,少了圓滑。
“說好了請你喝酒,正好長公主送了一車,要不要幫忙喝掉一些,免得放壞了?”齊悅然主動邀請,算是對他另一種形式的歉意。
陳崇給逗笑了,宮中好酒,還能放壞了?算了,接受她的歉意。“好,我就幫你打發一些。你們女子哪里懂得品酒,給你那么多干嘛,暴殄天物。”
回到宜興坊,齊悅然吩咐下人準備酒菜,就像戰時一般,隨便搬了張桌子放在院中樹下,相對而坐。既有緬懷的情節,也可以避嫌。
御酒被搬上桌,齊悅然特意吩咐上大碗。她親自抱著壇子倒酒,陳崇忍不住提醒:“慢點,小心,這可是御酒,珍貴的很的!”
“啰嗦!”放下酒壇,端碗道:“上過戰場的兄弟,有福同享!”
陳崇已經把碗放到嘴邊,聞言挑眉:“你一直拿我當兄弟?”
齊悅然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掃過:“姐妹?也可以。”
“還是兄弟吧。”陳崇哭笑不得。
丫鬟婆子陸續端上下酒菜,兩人嘻嘻哈哈幾碗酒下肚,仿佛穿過青磚綠瓦碧樹遮蔽的小院,回到山高林密的戰場。
“唉,在固安的時候,天天都想著回津州,如今卻十分懷念那時跟將士們一起拼殺的日子。”陳崇喝了幾碗,頗有幾分垂垂老朽的暮氣,懷舊起來。
“好說,若燕國再挑起戰火,你還過去吧。”
“還是不要的好,想想就夠了。”陳崇也就感慨幾句,津州的日子畢竟安逸,誰也不愿找罪受啊,想想罷了。“聽說皇上特意宴請了幾位才俊,怎么沒有下文了?”
“我哪里知道?”靳云麓沒問,她總不好上趕著去說吧,大家的意思都沒有挑明。最壞的結果就是人家都沒看上她,這個結果實在讓人臉上無關。
“哈哈哈,怕是他們還沒有活夠。”陳崇先是微笑,繼而大笑起來。
齊悅然沒好氣:“你不也光棍一根?”
陳崇的笑聲歇了,十分認真的看著她:“要不我將就一下,為民除害,收了你得了。”
齊悅然的筷子在一大塊醬牛肉上盤旋,夾了起來蘸了醬料,添進嘴里用力咀嚼,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那淡漠的神情,白森森的牙齒,涼颼颼的目光,陳崇突然有些發冷,端碗道:“喝酒,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