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同時也是中秋節的假期，學校連放三天假。周日那天正好是中秋節，沈墨已經告訴顧清寧，中秋節晚上要回老宅過，大家都會回去陪老爺子。

在此之前，顧清寧已經買了禮物快遞到顧家，并告訴他們，跟往年一樣，她不會在顧家過節。她不知道的是，沈墨在問過她是否需要陪她回顧家看看的時候，顧清寧直接拒絕了，之后，在準備中秋禮物的時候，沈墨也讓王濤送了一份到顧家。

周六晚上，徐清泓再次出現在熙園，吃過飯后，帶著自己的妹妹揚長而去，美其名曰家人團圓。

周日早上，兄妹倆早早起床，徐清泓收拾東西，顧清寧鉆進廚房煮了三碗素面。

說是素面，其實也就是所謂的陽春面，清湯，掛面，加鹽，香油，青菜，撒一點蔥花和雞蛋餅切成的絲，兄妹倆每人吃一碗，這是他們今天一天的食物。另外一份，他們會打包，準備帶去顧清寧媽媽的墓地。

沒錯，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節，是顧清寧母親的忌日，諷刺吧？！真可謂是：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這八年來，兄妹倆的中秋節都是這么過的，而這八年來，遠在H市的徐家也再也沒有過過中秋節。

把所有的東西收拾好，兄妹倆純白色T恤，淡藍色仔褲，白色網球鞋，同色鴨舌帽，一模一樣的裝扮，出發。他們會在路上先買上一束白色的香水百合，那是媽媽生前最喜歡的花，然后再一路驅車來到郊外。

進入墓園，把所有的東西擺放好，點燃幾縷香燭，顧清寧端坐在墓碑的邊緣，面前擺放著一架古箏，徐清泓側身而立，手持一支長笛，他們一般會在這里至少三個小時，才會離開。

除了每年的保留曲目高山流水，剩下的都是兄妹倆的即興演奏。高山流水是母親教給顧清寧的第一支古箏曲目，也是唯一的一支。

自從母親離世之后，顧清寧幾乎不再碰觸古箏，除了每年的今天，所以她的手法自然沒有徐清泓熟練。此時，徐清泓正在獨奏一支許嵩的《千古》：

夏蟬冬雪不過輪回一瞥

悟道修煉不問一世緣劫

白紙畫卷寥寥幾筆繪江湖深淺

難繪你不染纖塵的容顏

夜不成眠心還為誰縈牽

燈火竹簾夢里隨風搖曳

月華似煉遙看萬載滄海成桑田

它不言不言命途的明滅

若流芳千古愛的人卻反目

錯過了幸福誰又為你在乎

若貽笑千古因為愛得執迷又糊涂

也不悔做你的信徒

……

下午將近五點的時候回到熙園，沈墨已經在等她了。

雖然已經比往常要提前一些離開墓園，但是因為路上有些堵車，顧清寧回來的還是比預定的時間晚了一些。

徐清泓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便離開了，顧清寧來不及洗澡，只能先回樓上換身衣服就馬上出發，因為她身上的衣服實在不適合今天的氛圍。

看著徐清泓和顧清寧類似情侶裝的打扮，以及顧清寧對他連一句解釋都沒有，沈墨的眼神忽然變得清冷幽暗。

回老宅的路上，還是阿輝和王濤在前面，沈墨和顧清寧在后面，阿輝和王濤是最常跟在沈墨身邊的人，跟他的關系也最為親近，所以基本上每年的中秋家宴甚至春節的家宴，阿輝和王濤都會在沈宅一起度過。

一路沉默著，沈墨既沒有工作，也沒有看書，只是靠在后背上雙手交疊在胸前，一直閉著眼睛在休息。顧清寧也沒有什么聊天的心情，她還沒完全從墓園的氛圍中緩和過來，但是也在盡力調整自己的心態，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給大家造成任何的不快樂，所以也就完全忽略了沈墨的沉默似乎不太對勁。

回到沈宅，所有人都已經到了，他們竟然是最后，顧清寧很不好意思，便小聲對沈墨說了聲抱歉，沈墨看她一眼，沒有出聲。

在見過老爺子和各位長輩之后，很快就開飯了，今天人多，老爺子又喜歡熱鬧，工作人員便在院子里的桂花樹下擺了一張長長的桌子和很多章小小的圓桌子，長桌子上面擺滿了所有的菜肴和各種小吃，大家可以隨意自取，有點類似于自助餐，小圓桌子供大家休息，吃東西和交談。

顧清寧正在跟沈妍聊天，沈妍正在跟她抱怨，別看他們每天都光鮮亮麗的出現在客戶面前，但投行女真的不是人做的事情，她最近已經連續三周出差了，沒有休息過一天，現在已經到了一聽乘坐飛機就想吐的地步。顧清寧就問她既然這么辛苦，干嘛不換個工作，對她而言，換個工作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吧？

沈妍卻表示，換個工作是不難，但難就難在到時候如果做出了成績，肯定免不了被人認為是依靠她父親的關系。

顧清寧奇怪地問道：“難道你現在就不會被人這么認為了嗎？客戶，信息，資源，也總是會有一些便利的吧？”

沈妍呵呵一笑，說道如果她做國內的客戶，確實是這樣，也會更有條件和優勢，但如果是國外的客戶，就不會有這方面的影響了。所以，為了凸顯自己的價值，她從進公司開始，跟進的基本上都是國外的客戶。雖然很辛苦，但是很有成就感和自我滿足感，所以她決定再拼幾年實現財個人的務自由之后，就跟人合伙開個咨詢公司，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聽了沈妍的話，顧清寧不得不再次感嘆，沈家人的基因果真從骨子里都透著一股倔強，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世界上所有的牛逼，聞起來，都是加班的味道。如果你想過上非同尋常的人生，就得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和代價，哪怕你是皇帝的女兒。

沈妍一邊跟顧清寧聊天，一邊沒有停止進餐，看顧清寧只端著一杯橙汁跟她聊了這么長時間，忍不住問道：“小嫂子，你怎么不吃東西，不餓嗎？”

顧清寧搖搖頭，說下午來之前已經吃了不少零食，現在一點都不覺得餓。

沈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說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自己平時除了飛機餐就是酒店餐，都快忘記家里飯菜的味道了，實在是太好吃了。

沈墨和沈涵都被人圍著聊天喝酒呢，所以也沒有人管顧清寧，她也樂得輕松。就在她覺得很自在的時候，顧清寧的面前出現了一盤食物，葷素搭配，看上去很是誘人。

顧清寧抬頭：“濤哥?！?

王濤指了指她面前的事物說道：“你今晚還沒有吃東西。”

“謝謝濤哥！”顧清寧甜笑著回道。王濤轉身離開。

王濤離開，顧清寧繼續與沈妍聊天，偶爾拿起筷子吃一口素菜，順便問了沈妍很多投資相關的問題，沈妍的實操經驗和實際案例給顧清寧帶來了莫大的啟發，沈妍自己也給了顧清寧很多國外投資項目的建議和意見，兩人甚至約好了有時間共同探討投資一些項目。

就在沈妍和顧清寧兩人聊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沈墨和沈涵兄弟倆過來，一人端著一杯酒坐在了兩人的旁邊。

“大哥，二哥，你們忙完了？”沈妍問道。

沈墨不出聲，沈涵卻說道：“跟兄弟們打打鬧鬧而已，有什么忙的。你倆聊什么呢？聊得這么開心。”剛才跟他們一起喝酒的，基本也都是跟在老爺子身邊的工作人員，難得有機會放松一下，他們自然不肯錯過。

“沒什么，就是隨便聊聊?！鄙蝈f道。她和顧清寧剛才說好了，她們將來要做的投資項目，只投她們自己的錢，且不讓家族其他人參與，并且要對外保密。

沈涵沒說什么，沖著沈妍使了個眼色，說道：“二哥找你有點事幫忙，跟我來一下?！?

兄妹倆便一起離開，只剩下沈墨和顧清寧。

“顧清寧，你有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沈墨幽聲問道。

“啊？說什么？對了，你少喝點酒，對身體不好。”顧清寧很是關心地回道。

“你——”沈墨只說了一個字，便住了口。為什么跟她在一起，常常有一種想揍人的感覺。

沈墨的耐性幾乎被耗盡，等了一晚上，沒想到就等來顧清寧這么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昨天他還沒回熙園，徐清泓就把她帶走了。本來以為她晚上至少會電話跟他說一聲，結果，連個信息都沒給他發一個，他自己卻跟個傻逼似的，一晚上不停地拿起手機看微信。

今天一直在對她追蹤定位，直到看到她去了郊外進入墓園的時候，沈墨猜到了原因，也就已經原諒了她昨晚的行為。只是本以為，回來之后，她會對他說些什么，至少告訴他，她難過，她不開心，他愿意分享和承擔她所有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甚至也愿意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和悲歡離合強加在她的身上。

他能體察到她內心的悲涼和傷感，盡管她在極力掩飾。但是，她寧愿自己一個人承擔一切，也不愿意把她的點滴跟他分享，他還是不能走進她的心嗎？不得不說，沈墨此時當真覺得有那么一絲挫敗感。

你不說，我問總行了吧？沈墨沉默了一晚上，終于開了金口，只是得到的這個答案嘛，少喝點酒是嗎？很好！沈墨端起酒杯，給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后拉過顧清寧摁住她的腦袋，強硬的堵住她的唇將酒全數渡進了她的嘴里。

“唔——”

“咳咳，咳咳咳”

“沈墨，你個混蛋！”

顧清寧說完，轉身去旁邊的花叢中，彎下腰，努力想要把剛才喝下去的東西摳出來。

“嘔～嘔～”沒有，什么都出不來，只有眼淚不停地流下來。

八年前的今天，在所有華人都團聚一刻，親朋好友齊聚一堂的時候，她，一個小女孩兒，在諾大而清冷的顧家別墅里，眼睜睜地看著母親離她而去。當時守在母親身邊的，只有她一個人！

她記得當時自己沒有哭，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始終沒有流下來，被一種深深地孤寂包圍，她知道，從此以后，再也感覺不到母親溫暖的懷抱了，她失去了生命中最血脈相連也最疼她的那個人！

此后，每一年的今天，她都是這么度過的：頭天晚上與表哥匯合，第二天一早，沐浴，做面，吃面，掃墓，回家，自己一個人呆著，幾乎整晚不睡，就那么呆著。孤獨，寂寞，悲涼，傷感，她都已經習慣了，甚至她現在已經可以與這種感覺融為一體了，每每沉浸在這其中，她似乎可以看清自己。

每年的今天，為了紀念母親，她只吃一碗素面，那是母親生前常常做給她吃的，也是母親唯一會做的飯。此外，除了喝水，她就不再進食，更不會吃葷，當然也絕不會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