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瑤還是什麼都不說, 倪悅沒勉強,小鵲也沒搭理。
小鵲是不在乎,倪悅則是因爲知道韓子瑤不是不想說, 只是說不了, 無話可說罷了。她是個年代久遠的鬼了, 鬼不像妖具有實體。鬼也不像妖, 修煉起來容易方便。他們沒有內丹, 只有鬼珠,那是個難伺候的玩意兒。
你多害人,鬼珠也就越是強大。但在強大到你以爲能作威作福的時候, 你卻會被天誅地滅。就像夫差那樣害人性命的,要不是沒秦廣王的資助, 恐怕他早就被收回去了。
於是不害人了, 吸天地之靈氣, 取日月之精華……那種修煉得道的收益就像黃河水中的一滴水。不是修不成……只是多少鬼會有如此的耐心,又有多少鬼會無師自通知道這修煉法門?
所謂的運氣, 便是空中的浮雲,水中的微生物。
兩者都沒有具備的鬼,若是乖乖投胎還好說,心中執念過於厲害的只能遊蕩在這天地間。找他們放不下的事情,放不下的人。他們或許能找到, 但卻沒辦法和那些心心念唸的人說上一兩句話, 也許會看著情人另嫁他娶, 也許會看著親人淪落死去……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變相的折磨。
而且他們會知道許多不該知道的事, 因爲不是所有人的死去都是那麼的簡單, 陰謀詭計在這世界上從來都不是什麼稀有的東西。
其實夫差說對了一件事,“生我之前誰是我, 生我之後我是誰”,既然死去了,關於這個人的一生也就結束了。念念不忘的結果也就是在時間洪流中逐漸迷失自我而已,那個人,你大概只記得他的名字,爲什麼找他呢?真的還記得嗎?
“再這樣下去,你會消失的。”
“我說真的哦,那樣你就再也見不到畢夏了。”
“……”韓子瑤正式成了倪悅的房客後,小鵲看著這個一天比一天透明的女人心裡納悶,她總覺得人間不該有這樣的感情。愛情是什麼?就像她父母那般麼?在當初也算得上是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曠世絕戀,人間的故事小說裡都說牛郎織女天生一對,是象徵愛情的典範。結果呢?
所謂的愛情不過就是一對男女在被風雨打壓時,自以爲的惺惺相惜,不離不棄。
到最後榮華富貴近在眼前的時候,卻又覺得和對方並不般配。
“你爲了那個畢夏,這樣真的值得嗎?”
“說過,會等的。”
倪悅打了個哈欠,“可他失約了。”
韓子瑤只是淺淺地笑了笑,小鵲聳肩翻了個白眼,倪悅哂笑,“我覺得她想說,那人不是故意的吧?”
這天早上,在把兩個小傢伙完璧歸趙後,倪悅無聊地躲在休息室裡打起了盹。夢裡是她和王寧溪的重遇,她笑著和王寧溪說,“HI。”王寧溪也笑著和自己說,“好久不見。”
這是多美好的一個夢啊,沒有尷尬,也沒有其他的什麼。
他們肩並肩走在小路上,陽光燦爛,春風和熙。
然後他們在小路上遇見了殷劍,他穿著白襯衫牛仔褲,就像當初在教室裡初見的模樣。那一瞬間倪悅覺得自己的頭髮變短了,個子變矮了,她和王寧溪居然都穿著初中的校服。
“早安。”
“早上好,殷老師。”
“快去上課了,都幾點了還在這瞎晃盪。”殷劍把講義夾在胳膊肘這裡,嘴裡說的話雖然嚴厲,但臉上卻還是帶著點兒若有若無的笑,“倪悅,別傻站著了。”
“殷老師……”倪悅覺得有點想哭,那種心情……是說不出來的,“你和我們一起回去吧。”
“我還沒到時候。”殷劍搖搖頭,雲淡風輕卻不容置疑。倪悅求助般地看向王寧溪,他卻也搖著頭,“我們該回去了。”
王寧溪拉著倪悅走開了,倪悅回頭看了眼殷劍。
他對自己揮揮手,還是那樣的笑容,倪悅總覺得他是在說,一切都會好的。
除非一切都回到原點,不然怎樣都不好。
倪悅醒過來的時候,許諾站在旁邊。
“喲,怎麼哭成這樣了?”
倪悅抹了抹眼淚,“還不是被你害的。”倪悅作勢打了個哈欠,“不知道有人睡覺會流眼淚嘛,少見多怪。”
許諾知道她在說謊,但也沒點破,只是坐下來倒了杯咖啡給倪悅,“那這又關我什麼事?
倪悅陰測測地瞪了許諾一眼,“韓子瑤……”,許諾立馬噤聲,才一天他就差點忘了這茬事了,或者說是他自己想趕快忘掉。也許大多數人都希望身邊出現點匪夷所思的事來,可一旦發生了,若還是這種靈異恐怖片……估計也沒人趨之若鶩了。
倪悅把咖啡喝了個底朝天,本來就是先前煮的所以也燙不到哪去。她站起來拍拍許諾的肩膀,“事成之後得給點好處,不然我立馬把她送到你身邊。”說完也不等許諾答應,自顧自地哼著小調離開了。
唔……怎麼說呢。
昨晚上倪悅回到地府,第一時間跑去了秦廣王的工作地點開始翻資料。雖然說……她的地位還沒高到那個地步。但現在秦廣王跑人間追姑娘去了,閻羅王又是個不管事的主,所有的資料檔案什麼的還不是丁寧小姐一把抓?
因爲所以……唔,總之就是走後門了。
畢夏這個人有很多,但是符合男性要求,且此人生於唐朝前的條件一上去,立馬就縮小的不少。
兩個在地獄裡爬油鍋,一百個在人間生活。
查起來很快,解決起來很麻煩。倪悅又連夜帶著韓子瑤跑去地獄裡探監,那兩個爬油鍋的早就沒了本來面目,或許當初玉樹臨風但現在就是乾癟刀豆,韓子瑤只看了一眼就搖頭走了。
以貌取人,倪悅吐吐舌頭,講不定其中一個就是你的畢夏呢。
然後就是人間的一百個了,用法術做了個水鏡,韓姑娘站在旁邊走馬觀花,一會兒功夫那一百個人也落選了。
太麻煩了。
倪悅揉揉額頭,把上面交代下來的文件打印了一式兩份。擡頭看看鐘,下班時間近在咫尺。她真的不在意再留會兒的,但是家裡的姑娘等不及阿。小鵲現在被韓子瑤吊起了好奇心和……好勝心。一個是在證明世界有真情,另一個則是在論證人間無愛情。
兩個人的論點雖然南轅北轍,但卻有一個共同的過程。而這個過程的實行者就是倪悅。
人生簡直就是悲劇!
站在電梯口,張小雪和林逸緊隨其後,倆人神秘兮兮地在討論著什麼。倪悅閒著沒事湊過去聽了會兒,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這已經是本月的第五次事故了。”
“是啊,而且每次都是那種方式……”
倪悅回到家開始回想今天林逸和張小雪說的那些事,第五次所謂的事故,不是墜機,就是兩車相撞,再不濟也是什麼居民區突發性火災。前兩者可以說是碰巧,但那所謂的突發性火災至今還未找出火源,這就有點奇怪了。
每一次意外的受害者都人數衆多,且生還率幾近於無。最重要的是一點前戲夠長,每個人都是在恐懼的臨界點時死去的。這樣的人……死後當厲鬼的可能性夠大的呀。
但說不定只是湊巧呢。
倪悅看了眼邊上坐著的韓子瑤,她覺得頭真是越來越疼了。
韓子瑤自從那天后就沒開口說過話,倪悅知道這叫節約能量,她……估計也快消失了吧?小鵲現在屬於同情和論證的邊緣,因此每天都在不斷地催促倪悅幫韓子瑤找人。不但如此,在知道韓子瑤能通過氣息找人後,她自己也開始化成人形跑出去四處尋香。然後……家裡開始有某個男性不斷地打電話說找倪鵲小姐……
所有叫畢夏的都已經剔除了選單,剩下的只有同音的名字了。
倪悅回去翻了翻,然後糾結地放棄了……這壓根就是大海撈針阿。也許韓子瑤是察覺到了什麼,最近也沒寸步不離地呆在倪悅身邊了,在倪悅工作的時候,她會四處溜達然後在晚上十二點前準時回家。
小鵲說,這叫最後的衝刺。
倪悅說,“你先跟我講講你每天都幹嘛去了,還有那電話是怎麼回事?倪鵲小姐。”
她以爲很快韓子瑤就會消失了,然後……唔,然後她就又過回正常的日子了。雖然這樣真的很不厚道,但是怎麼說呢,畢竟人的本性還是自私的。在麻煩和同情上,倪悅選擇踢掉麻煩和同情韓子瑤,至於別的什麼……她真的沒打算每天都去陪韓子瑤現場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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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情還是走向了倪悅希望的反方向。
那個下午,和平常的每個下午一樣,大家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睡覺的睡覺。
張小雪和林逸帶著倆孩子逗樂,聽說他們爸媽又相約去爬泰山了,加之今天許諾生病沒來,大家自然是對來倆可愛小傢伙調節氣氛沒有任何的異意。
倪悅的心情很好,因爲韓子瑤今天跟來。根據小鵲的爆料說,子瑤似乎找到了點線索。至於爲什麼不和倪悅說……韓子瑤沒明講,倪悅也不打算去刨根問底。
就是在這樣一個大家聽著小施然和林燁裝大人的愉悅下午,倪悅見到了一個她很想見卻又不想見的人。
“倪悅,有人找。”
前臺小姐的聲音如銀鈴般動聽,倪悅端著咖啡走出去,然後在見到來人後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王寧溪和倪悅站在天臺上,風景很好,但欣賞的人心情卻並不晴朗愉悅。
“好久沒見。”
“好久沒見。”
異口同聲後又是一陣沉默,王寧溪笑著搖搖頭,“其實一點都沒變。”
一點都沒變?
其實變了很多了。
“你長高了,變帥了,白話文變好了,英文應該也很棒吧?”倪悅裝作被風吹得難受,不經意地轉過頭躲開了王寧溪的視線,“看,其實變了很多是吧。”
“你一點沒變。”王寧溪的手蓋在了倪悅的頭頂上,那一剎那倪悅笑了出來,看吧,她果然很矯情。這一拍就像是打破了一個隔閡,倪悅順勢錘了下王寧溪的肩膀沒好氣的說,“當初說走就走的人,現在怎麼好意思出現了恩?”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當初還走?!”
“對不起。”王寧溪還是笑得溫柔,他的臉似乎和五年前的臉重疊在了一起,只不過是少了絲稚嫩。倪悅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真的沒變阿,那麼多年了,她站在他的身邊還是能感覺到一種安心……
和白朮不同,白朮給她的感覺是理所當然無可畏懼。
他們都回來了,但殷劍卻回不來了。
“倪悅,我知道我們有很多事還沒說清楚。”王寧溪慢慢斂去了笑容,倪悅見了也不由得嚴肅了起來,“怎麼了?”
“最近的幾次意外你都知道吧。”
“知道點。”倪悅點點頭,過了會兒似是想到了什麼,小心翼翼地看向王寧溪,“我希望你要說的不是我現在所想的。”
王寧溪嘆了口氣,也是十分的無奈,“我師兄是黃山派現在僅存的還會抓鬼的道士之一,雖然只是皮毛但平時也派不上什麼用處。但前些日子他在山裡捉妖,結果撿了個小鬼回來。你先聽我說……這本來是常事,深山野林的出現幾個孤魂野鬼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這鬼見到我師兄後,卻說了件事。”
“然後就必須要用到我了吧……”倪悅黑線地把剛纔某人給自己披上的外套還了回去,王寧溪緊張地皺起了眉毛,倪悅噗笑,“我沒說不幫,但這裡不是講故事的地方,來我家吧。”
“阿……我怎麼覺得這手段那麼熟呢?”倪悅抓抓下巴,擡頭望著天花板開始冥想,“你說……這是不是等於在召集厲鬼?”
“夫差。”王寧溪很肯定地下了斷言,然後倪悅想哭了,“他這人怎麼老這樣阿老這樣!太過分了吧!話說……會不會是巧合?”
“會嗎?”他笑了笑,“除非那隻鬼說謊了。
“好吧……我們現在先來設想一下。”倪悅清清嗓子喝了口水,“那鬼叫陳非,是第二次突發性火災的遇難者。不過他和別人不同,那個時候他已經割脈了,就算沒有起火也會死。而且他之所以自殺不過是現實壓力太大,並沒有什麼稀奇古怪的冤情,所以他非但成不了厲鬼,就連個怨鬼都算不上。”
“正題。”王寧溪咳了兩聲,倪悅撓撓頭,“總之就是個該進枉死城過完陽壽才能投胎的主,事情的重點就是他死了之後看到有個穿著古裝的男人過來搶人……不,是搶鬼。”
“他把鬼都放進了一個木盒子裡。”王寧溪補充了一句,然後聽了從頭到尾身份爲倪悅師妹的小鵲仍然迷茫,“那又怎麼了?”
“你只要知道他是夫差就成了。”倪悅衝王寧溪揮揮手,示意他不用搭理這孩子。小鵲鼓著嘴冷哼了聲,自顧自地吃起了零食。王寧溪挑眉有些疑惑,倪悅搖搖頭,暗自鬆了口氣。她可不想把這事和小鵲扯上關係,雖說她是個神仙,但到底是個沒出過天庭被保護起來的神仙。嚴格地算下來,大概連自己都不如呢。
“這事我會去找白朮問問的……反正也差不了幾天了。”
“恩,我回去等你消息。”
“行。”
送走了王寧溪,倪悅覺得,這事真的有些麻煩了。
她看看時間還早,又想到韓子瑤最近都是不到12點不回家的,唔……這實在是個不錯的機會。倪悅從櫥櫃裡又拿出了兩袋零食丟到了小鵲的身邊,囑咐了一下基本的生活常識後決定去次地府。
倪悅的心裡有些發慌,上次和白朮吵過沒多久,自己這回又去找人幫忙是不是太丟人了?
而且她身上還散發著一種鬼的氣味……
倪悅只希望白朮聽完自己的解釋後再抽打自己,可所謂的解釋還不是因爲她沒聽話又去和許諾摻和……這才惹禍上門的嘛?
人生阿……
就是一場悲劇。
無常樓前,倪悅下狠心那麼一推門……就進去了。
白朮悠閒地坐在長椅上,那模樣要多賤就多賤,“知道回來了?”
“是啊……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真小人,倪悅不齒自己的行爲,但仍舊是低眉順眼地模樣,“那個……我身上的這個……”她打算先一步美化韓子瑤給自己帶來的氣味,免得等會兒說到一半白朮翻臉,那可一點兒都不好玩阿。
“小鵲都跟我說了,包括你和那個王寧溪說的。”白朮扇扇扇子,倪悅真想踩上去……但她得控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