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王夫人、鳳姐、賈赦三人,無不都是略微焦心等著秦氏去世的日子。不是盼她死,是盼那個大轉折的日子。對王夫人和鳳姐來說,這是好日子更加好的開始,元春封妃,黛玉徹底留在賈家。對賈赦來說,這將是他在紅樓的人生大轉折點。好與不好,在此一搏。他穿過來這么多年,已經憋屈夠長了。
這期間,三人有的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擔心掛念黛玉。林如海一直病重,黛玉服侍在旁,再眼睜睜看著他去,這也太虐這女孩子了。在這么個大千世界中,沒有一個至親真心人,難怪她過得敏感小心辛苦了。三人都想著,等她回來,要好好解解她的心結,好好溫暖她那支離破碎的小心靈。
一直等到次年六月,日子,就近了。
只六月的一夜,因賈璉不在,鳳姐獨自在床上睡得正熟。突地二門上的傳事云板連叩了四下,鳳姐被驚醒,翻坐起來在床上,問是何事。然后,有人進來回說:“東府蓉大奶奶沒了。”
鳳姐扶了一下自己有點兒懵的腦門,只想著怎么這么突然。書里不是還說,秦可卿死的時候會來給她托夢么?看來,書中凡是帶點神異色彩的東西都不可太信。只是,也不能太不信。若是全不信,賈寶玉胎里帶來的通靈寶玉沒法解釋。她們五人的穿越,也沒法解釋。
緩了一會,鳳姐忙又起來穿了衣服,急急去到賈母處,便見王夫人等人都已經到了。她剛到沒多會,寶玉也趕了過來,硬是要跟著過去寧府。賈母只說那邊剛出的這事不干凈,又說外面風大,讓寶玉天明再去。寶玉不依,鳳姐遂說:“老太太,就讓寶兄弟跟著去罷。”
這賈石頭,也就這么個心思至誠至純、不分人物尊卑等級的優點了。
話畢,賈母也不再推。忙命人備車,多派跟隨人役,擁護前來。一直到了寧國府前,只見府門大開,兩邊燈籠照如白晝。亂哄哄的人來人往,里面哭聲搖山震岳。寶玉下了車,忙忙奔至停靈之室,痛哭一番。
要說眾人之中,最不為這事動容的,那就是王夫人。她與秦氏相交甚少,此時也覺這秦氏多少有點罪有應得,不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偏又見得賈珍哭得跟個淚人一般,說著句句掏心窩子的話,諸如:
“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
“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之類。
與此同時,又見得賈蓉毫無悲痛之情。尤氏也說自己胃痛舊疾發作,躺在床上不好起來。若不是懼賈珍,賈蓉想是也不會這般出來見客的。闔家只他一人哀痛至此,不是當著眾人面兒打尤氏和賈蓉耳光子么?自己不要臉了,還帶著全家人一塊兒沒臉,非他們都還得自己忍著自己憋屈。
王夫人只在心里哀嘆,若她穿成了尤氏,定不會這么讓賈珍好過。既然她這個正房太太已經沒臉,不如鬧開了說明了,心里也不憋屈。大不了,最后就是被攆回娘家的事兒。只要自己走得端做得正,還怕別人說閑話。只是這些話,在她心里想想,腦子轉轉也就算了。
又說賈敬聞得長孫媳婦死了,因自認為自己早晚要飛升的,所以怎么也不肯回家染了紅塵。因此,他并不在意,這事只憑賈珍料理。于是,賈珍見他不管,就隨自己心儀十分恣意奢華。秦氏的這場葬禮,那是堪稱鋪張浩大、奢華不已。
因尤氏自稱舊疾復發不起,這事當然是在賈寶玉的推薦下,落到了鳳姐的頭上。鳳姐并不推辭,象征性地得了王夫人的同意,就應下了。隨后妥帖料理寧府諸事,不在話下。
后又有榮府諸事、秦氏出殯等諸多事宜,都不細說。只說出殯途中,走不多時,便見路旁彩棚高搭。設宴張席,和音奏樂,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東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寧郡王,第四座是北靜郡王。原來這四王,當日惟北靜王功高,及今子孫尤襲王爵。
賈赦作為榮府長房,此時亦是與賈政等人跟在送殯隊伍中的。走了不多時便見寧府開路傳事的人回來稟報,說是北靜王在前方。來了個王爺,不管年齡大小,自然要去相見的。賈赦知道這北靜王水溶年未弱冠,且是個不貪權力地位的,遂無感,心中也就不大殷勤,但還是跟著賈珍、賈政迎上去,以國禮相見。
行禮之后,細看去,果見這水溶生得形容秀麗,情性謙和。突突的,本是無感的心里竟奇怪地生出好些好感來,甚是驚奇。這純好感,可不是心動。因著這好感,賈赦這會子又突地想起這北靜王家是個政治俱樂部,常聚高人名士。腦子又一轉,他雖不是什么高人名士,但這些高人名士指不定哪天就能為自己所用呢。
于是,賈赦忙主動對北靜王道:“王爺有心,親自搭棚相送。我聽說王爺府中常聚賢士,下官這稱不上賢士的一大俗人,不知可否能得到邀請?”
這水溶本就性子謙卑和順,見賈赦這般有心又能坦然自嘲,自己也是喜歡。又知他這幾年為人作風大改,官場混跡得很好,只道:“大人自謙了,您要是來,自然十分歡迎。我那府里,也正缺的您這樣的閱歷豐厚之人。咱們雖是一朝里做官的,只平日間也難得見。大人賞臉,小王不日就給您發下請柬去。”
賈赦不知道這水溶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總之被抬舉了,心里就十分得意。看來這水溶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他這糟老頭子的形象也被接受了。賈赦得意著達到目的,就要往后退一步。水溶此時卻將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來,遞給了賈赦,道:
“今日與大人初會,倉促竟無敬賀之物,此是前日圣上親賜的念珠一串,權為敬賀之禮。”
賈赦完全愣住,腦子里頓時亂成了一團麻。這不是水溶送念珠給寶玉的情節么?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的。他看看水溶,目光轉到他手中的念珠,又轉到自己身上。擦……這是真的么?
賈政見他愣著不動,忙上來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賈赦這才回過神接了念珠。這是所謂的,主動搶占先機?可也太邪門了點。驚訝歸驚訝,賈赦還是收了念珠,自道謝。此種情境下不宜耽擱太久,遂賈珍等人辭過北靜王水溶,就去了。賈赦感受著懷里揣的念珠子,心情說不出的大好。
且不說榮府的事都不怎么要賈赦插手管,這寧府就更不要了。所以,在這一系列喪事中,賈赦那是閑得很。這種閑,賈赦可并不喜歡。所謂,能者多勞。如今,家中事事他都做不得主,大多要出面的時候都是賈政上,他怎么會喜歡呢?
于是送殯隊伍浩浩蕩蕩來至鐵檻寺,演佛事、設香壇、安靈位,諸事妥當,賈赦便回去了。至于這期間,鳳姐是不是在鐵檻寺弄權,秦鐘是不是跟智能兒胡來,都關他什么事呢。自然,鳳姐也沒有干那些日后陷自己于慘境的事兒。
秦氏喪事一切事畢,不消幾日,榮寧兩府便又恢復了往日的光景。正所謂,人死如煙散,似乎連記著秦氏的人,也是一個也沒有的。
一日,鳳姐坐在王夫人房中,看王夫人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王夫人數罷之后,深深吐了口氣,滿面榮光道:“賈政的壽辰快到了,我那個便宜女兒元春,也就熬出頭啦。她熬出頭了,這賈家真正的好日子可就開始了。”
鳳姐吃了口茶,“是,最沾光的,還是你。”這般說著,鳳姐也就想到了元春省親的事兒。家里的賬務支出存余情況,別人不知,她是最清楚的。要從家里拿出那么多錢置辦省親事宜,簡直是說笑。
王夫人見她沉了臉,便問:“怎么的了?”
鳳姐把茶杯放下,道:“我在想,二老爺賈政,是不是一定會打林家財產的主意?若不打林家的財產,省親的事情怎么辦?哦,那邊皇上批準了,這邊寒酸瞎應付一下?這不合規矩,賈政面子上也過不去。畢竟,元春是他的女兒。萬一沒弄好,而且,這事事關皇家和賈家的兩邊的面子問題。”
王夫人驀地盯住她,道:“黛玉回揚州那會,你不是說要幫她收著錢,到時折嫁妝給她帶走。還信誓旦旦的,滿是信心的,你自己一個人就能搞定了。怎么?才這么會子功夫,就開始想推卸責任了?”
“我當時那是沒想到這一層,當然覺得沒問題。這會子才想到省親這回事,怎么能不煩心?還有,你也別站著說話不腰疼。這事不需要你動腦子,不需要你去做,你就可以站在一個圣人強人的制高點數落我?我也只是愁一下,哪里就是推卸責任了。想你是一個太太,你有什么法子?何況我只是說不上話的媳婦。”
王夫人被鳳姐的話堵住,摸著下巴皺了眉,也思考起來了。別說鳳姐說不上話,就是她王夫人也是說不上話的。不過就是前頭下來什么指令,她以當家的身份照辦就是了。這時的女人,永遠是輔助作用。
王夫人想著想著就十分懊惱地狠敲了下炕桌,蹬直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