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看著她,繼續(xù)道:“林丫頭要是真有心,這藥也得她自己送回來。”
邢夫人聽得這話,更是滿心不安。這話的意思不過就是黛玉不知道這事,但她老太太是知道了的。賈母見邢夫人還是不說話,嘆了口氣,又道:“本來想關(guān)二兒媳禁閉的,想來她沒錯,這會子倒要關(guān)你禁閉了。關(guān)你一個月,你也好好反思反思。”
“是。”邢夫人什么都不敢說,只應(yīng)著。
賈赦當(dāng)然是看出來其中有蹊蹺了,想著賈母巴巴送黛玉的藥給邢夫人,又綿里藏針地說了這么些話。如果沒猜錯,這藥有問題。又見賈母不是生的大氣,這問題應(yīng)該是個小問題。只是,在他心里,有關(guān)黛玉身家性命的事,再小的事情那也是不小的。
鳳姐見賈母給出這個懲罰,顯然是顧著邢夫人的面子。但是,若是這么輕易就放過了她,難保她不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是可原諒的,以后更加有恃無恐,做出更下作的事。又可是,她是這里輩分最小的,根本沒有插話的余地。
于是,鳳姐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賈赦。賈赦碰到鳳姐目光,相視一下,然后痕跡不明地、傲慢地、揚了一下下巴。這是做給鳳姐看的,鳳姐當(dāng)然就看在了眼里,看完直想跺腳。心想,怪不得王夫人見他一次想打他一次,真是,太賤了!
鳳姐懊惱了一會,這會子賈母說完邢夫人,這又開始說賈赦了。她看著賈赦,皺眉無奈道:“為何會與你弟媳打起來?還把她的腿打折了。她要林丫頭回去,你還不讓,平白也讓林丫頭受了那么些罪。”
賈赦瞄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心想王夫人受得傷重,此時明顯是自己不占便宜。心里又知道黛玉現(xiàn)在出了問題,怎么想自己都是理虧的,便只道:“原是我的錯,不該動手的。老太太要打要罵要罰,我都受著。只是,老太太說林丫頭受了好些罪?究竟是怎么了?才剛聽你們說了那么多話,一句也沒聽懂。林丫頭又為何要給這邊送來人參養(yǎng)榮丸?”
鳳姐見賈赦明知故問起黛玉的事情,心下這會子才松了些。
而賈母難得見他這么安分領(lǐng)錯,且還掛心著別人,心里的氣也就消盡了。于是,長長嘆口氣道:“你還是有心的,原是我對你偏見多了。只是,林丫頭的事,你該問她。”賈母說著指向邢夫人。
賈赦回身把目光投向邢夫人,看了看她手里的藥,簡單道:“你說。”
邢夫人躊躇良久,才畏畏縮縮把自己心生妒忌的事情說了。又說沒心要害黛玉,只是自己在迎春、鳳姐那都沒得發(fā)泄,遂想到了這個法子出出氣。僅僅是出氣,不是要害誰,邢夫人強調(diào)道。
賈赦低頭屏氣,淡定聽邢夫人說完。然后,突然抬頭看向她道:“你把休妻的七出之罪,給我說一下。”
賈赦這話一出,邢夫人立馬慌了,忙看向賈母求救。賈母也不知道賈赦是個什么意思,只道:“事情很小,也就沒小題大做了。”
“事情小是因為瀉藥危害偏小,若那不是瀉藥,是別的呢?大的自然不是事情的本身,而是下藥人的動機。如今有了第一次,禁一月足就算了,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次?”賈赦這話是對著邢夫人說的,說得鳳姐都感心里一涼。這廝狠起來,居然這么狠。
賈赦說完,無人接話,他又接著道:“一出:不孝順父母;二出:無子;三出:淫;四出:妒忌;五出:多言;六出:有惡疾;七出:盜竊。你照著數(shù)一下,自己占了幾條。”
邢夫人慌得滑下椅子,跪到地上,眼淚花花道:“老太太、老爺,我真沒有那么壞的心。當(dāng)初接林丫頭過來時,老太太已經(jīng)吩咐了不能虧待林丫頭。我也知林丫頭是好些人的心頭肉,斷不敢把她怎么樣啊。”
“自己打自己嘴了不是?林丫頭本來就有不足之癥,身上有病。吃藥這么些天了,在咱們家也沒說身子有恙。若不是如今被發(fā)現(xiàn)了,只怕她那身子也就廢了。你知道林丫頭是好多人的心頭肉,所以你妒忌,而不是你說的不敢做什么。”賈赦毫不留情道,賈母和鳳姐這會子倒成看戲的了。
賈母聽賈赦說罷,疑聲道:“你……要休了她?”
賈赦一愣,狠戲演過了。
他要是真的休了邢夫人,這事就真鬧大了。可是,話已經(jīng)說到這了,不做什么,又有損自己威嚴(yán)。想了半晌,賈赦方道:“她也是年紀(jì)一大把了,休了她,她有臉回娘家?不是逼她去死么?我想著,禁足一月還是要的。再者,給她降個等,做姨娘好了。正房,她這性子,坐不穩(wěn)。”
賈母也知邢夫人貪婪吝嗇,錢財一經(jīng)她手沒有能出來的。性子十分小氣,是沒有一家之主的氣派的。當(dāng)初只是不想賈赦后方無人,才續(xù)了她。如今賈赦自己管家了,且不讓邢夫人在內(nèi)圍斗心思,賈母也是欣慰。
然后,賈母伸手給鳳姐,站起身來道:“這家是你的,你看著打理。”說罷,心里不知松了多少口氣,就往外走。
賈赦忙也跟出去送人,鳳姐故意慢了賈母幾步,到賈赦身旁小聲道:“謝了。”
賈赦抬手一擋,道:“別,不是為了你。”
鳳姐氣結(jié),看來這賈赦和她和王夫人的梁子真是結(jié)下了。要解開這梁子,想來,難了。這般想著又聽賈母叫喚,“鳳丫頭,做什么呢?也不來扶我。”
鳳姐聽言忙趕上去,扶住賈母。兩人走到二門上,賈母心有感慨,停了腳步看向賈赦道:“這儀門大門的,還是拆了得好。本就是一家人,如今卻跟兩家似的。你也琢磨琢磨,把這院子,合進榮府大院中。一家人在一起才好,走動起來也方便。不像現(xiàn)在,還要坐車坐轎的。”
賈赦受寵若驚,忙道:“是,老太太。”他賈赦終于可以再往榮府里再跨進一步了!
雖說不是一時能當(dāng)?shù)昧思业模宓觅Z母高興他還是行的。他想著,總有時機成熟的一天,總有他操控賈家的一天,總有不用再過憋屈日子的一天的!他是家中嫡子,這家,是他的。
賈母見賈赦不似以前不愿跟她一起生活,受她管束,心里也是十分開心。此時,眾人滿意,便都各自回去了。
接下來,黛玉吃了幾次藥,除了本身的身子不足,別無其他問題。王夫人吊著腿躺在房里,養(yǎng)傷。邢夫人被賈赦禁足,且降為了姨娘。賈赦本人,在養(yǎng)傷,一面找人按賈母的意思畫圖拆建家里的院子。
總之,一切安平。除了,王夫人因為沒法出去走動。黛玉的事兒,邢夫人的事兒,賈赦院子的事兒,她都是被瞞得一概不知的。
賈寶玉每日間都會來請安,自然也知道王夫人的事兒。因為她不好走動,所以他便得了大空子,又重獲自由一般。每日間,他沒事就來找黛玉。雖然黛玉對他愛理不理,他就是粘著不走。一會要跟她趕圍棋玩,一會要陪她看書,一會要看她做針線。
黛玉每天見他嬉皮笑臉,也不大惱,倒沒什么壞感。只是,在王夫人這邊玩太危險了。于是,黛玉便都帶他去找三春,一群姊妹一處玩。小孩子,一窩聚有的玩,哪還關(guān)心別的事兒。
在王夫人躺著的期間,時間已是深秋了。
鳳姐一日站在自己窗前,對著陽光,抬手盯著腕上的星星石頭,一直僵著姿勢看了很久。平兒不解,過來問她:“奶奶這是做什么?看了快半柱香的時間了。”
鳳姐這時方放下手,她不過是在想,這石頭可能是回去現(xiàn)代的關(guān)鍵。她記得當(dāng)初他們是五個人一起穿越過來的,要是剩下的兩人手上也有這個,那就一定是了。可是,那兩個人又在哪呢?
一切都是猜測,鳳姐跟平兒也是說不清的,只好道:“沒事兒。”
再說王夫人,傷筋斷骨一百天,她已經(jīng)快抓狂了。雖說后期偶爾出來走動,可是那都是金釧兒幾個丫頭扶的。終于等到了拆板子的日子,她看著自己被包了三個月還多的腿,一陣心酸又是一陣欣喜。
還好那腿跟之前無異,沒有骨頭不正,瘸了拐了的問題。
只是,王夫人出了自己院子,恢復(fù)以往的日子三天后。她發(fā)現(xiàn),很多事情都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發(fā)生……過了。然后,第一想到的,自然還是鳳姐。
因為也已經(jīng)過了三個月這么久,鳳姐也就顧忌頗小地把事情都跟她說了。王夫人聽完,一拍大腿,“敢情賈赦做了件好事兒?”
“他也是黛粉過來的,做不了壞事。”鳳姐道。
王夫人點頭,“不過,照你說的,黛玉是不知道這事兒的?”
“自然不知道,她還小,如今讓知道這么些事情。怕她太害怕不說,再琢磨壞了身子可不好。”
王夫人聽罷嘆了口氣,“咱們丫頭真的這么脆弱?”
鳳姐明白她話里的意思,若是一直這么給黛玉避風(fēng)港,只怕她永遠(yuǎn)都是脆弱的。雖然她們現(xiàn)在能護著她,可是,誰知道什么時候她們就護不了了。所以說,一個人的日子真正泰然地好起來,那一定是有了一顆極強大的心理。
鳳姐嘆了口氣,“這次原是我擔(dān)心過了,該讓她知道的。慢慢來吧,她還小,又是個極聰明的孩子,只是太單純了而已。是非判斷,還是教得好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是練得出來的。再有,有你這么一個潑辣的舅母帶著,想她不潑辣都難。”
王夫人自豪地附和稱是,得意之后,又道:“賈赦合進院子,他……沒有別的私心?”
這也是鳳姐一直在琢磨的問題,她們和賈赦結(jié)了梁子,如今根本就是敵對兩派。這賈赦對賈母這么殷勤,是不是想當(dāng)家做主呢?若是想當(dāng)家做主,她們可就真的是敵人了。雖然是穿過來的,但誰不為自己的利益?
王夫人見鳳姐出神,沒回她,自己又道:“管他有沒有私心,咱們也不怕他。那什么,我不是還有個在宮里的女兒么?趕明兒過個幾年當(dāng)貴妃了,護的自然是咱們。賈母又一直偏心賈政,再加上元春的地位,咱們王家的權(quán)勢,沒啥好擔(dān)心的。再者說了,賈赦都沒有正房夫人,誰來管家?自然這家怎么都輪不到他來當(dāng)。”
此話一出,兩人微笑相視。這么算下來,橫豎她們都是榮府里最牛的。
這日子蕩蕩漾漾,沒啥大變的樣子,就又過了三年。再加上這亂糟糟的一年,黛玉十歲了。這時的黛玉,已然有了大姑娘的樣子。身子在王夫人的鍛煉下,也越發(fā)好起來。而這么長大了的黛玉,自然沒有書中那些瑣碎的感傷情緒,性子也開朗些。果然是,受了王夫人影響的。
也就是四年后的這一年,薛姨媽一家進賈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