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牙齒一咬, 壓著狠勁,盯向賈赦,“你故意的吧?”
“我可沒有, 真心不知道你要跟我說什么。”賈赦無辜聳肩。
于是, 王夫人又狠吸了一口氣, 故意口齒不清黏黏糊糊道:“我跟你道歉, 之前打你那兩次是我的錯。”
賈赦聽罷, 滿意點頭,半晌又看向她,“你說什么?沒聽清楚。”
王夫人嗖地轉向他, 狠咬了兩下牙齒,扯著嗓子一字一句道:“我跟你道歉, 之前打你那兩次是我的錯。”
“接受你的道歉。”賈赦聽完立馬接話, 接完低了頭, 自言自語般地繼續說:“其實我也有錯,很不大氣。”
王夫人點頭, 順稍就說:“確實挺小氣的。”
賈赦無語,睨她一眼,“給竿子就順著爬啊。”
“都給了,不爬不是對不起你?”王夫人說完就撐手站起來,撣了撣衣褲, “我回去了。”說罷剛走了幾步, 便聽得賈赦在后面說:“咱們和解吧。”
王夫人面上依舊是酷而冷的表情, 也不回頭, 站定了一會, 就邁開步子去了。賈赦見她走了,也是大松了口氣, 然后面上漸漸添上笑。他知道,王夫人這表現,算是從了。
雙方一和解,管家諸事自然回歸到鳳姐手中。此后賈赦找了恰當的日子,開了個類似家庭會議的東西。把庫房鑰匙,一并賬簿之類都一一交給了鳳姐。又把這期間的進出賬事宜,細細核對過,無誤方罷。
賈母見得家中太平,也是欣慰。只是,唯一她視作心頭肉的賈寶玉,越發叫她操心無能了。她心中對賈寶玉的寵愛跟整個賈家的利益比起來,那是微不足道的。現在是賈赦大房當家,她已是明顯偏心賈赦這一房。可偏偏寶玉是二房王夫人的兒子,利益沖突,可見一斑。
寵愛歸寵愛,依賈母年老經歷豐的已是人精的性子,她自然不會讓這寵愛之情毀到賈家家族利益。她對賈寶玉,那是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喜愛之情。她喜歡這胎來含玉的孫子,但這喜愛還不足以叫她做昏事。
此后,賈母對寶玉依舊還是溺愛有加。而這溺愛,自然也是如今寶玉唯一可以輕松無憂過活的依靠。只是,在賈母一手遮護的溺愛之下,又在賈政王夫人對他無愛所示且不管的情況下,不知道賈寶玉會變成個怎么樣子的人。
又說黛玉在宮中住了且近一月,身子亦是在元春的調養下漸好起來。此間,元春也是得了賈赦的信,知道他與王夫人鳳姐已是冰釋前嫌化干戈為玉帛了。她本還琢磨著如何插手這事,如今倒是省了她不少事兒。
至于元春的身份,她跟賈赦也是說好了,要瞞住王夫人和鳳姐。所謂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又所謂多一事永遠不如少一事。
只到了二月十四這一日,紫鵑并元春宮中宮女,早早把黛玉的行李都收拾妥當。元春也是早先就把黛玉所需的另外兩月的藥配好,一并交給了紫鵑,并細細囑咐用藥的方方面面。這些事在宮中也是元春手把手帶著紫鵑做的,她自然熟悉,便毫不含糊一一應下來。
相別之時,難舍相送,囑咐話語頗多。最后,元春目送黛玉上轎,心里想著:下次相見還不知要到什么時候呢。心里感嘆,只等黛玉消失在了宮墻外,她又呆站一陣,方搭手扶了抱琴回宮去。
賈府那邊得知黛玉要回來,亦是一家歡喜一家憂的狀態。王夫人早早找了鳳姐商量,要去找賈赦商討讓黛玉住哪的事情。黛玉乃一個女孩子,內院小姐,怎么能沒個人內院之人看顧呢?賈赦雖說寵她,但畢竟他沒正房太太。一個大老爺們,又要管外面的事,在照顧上,難免會粗心些。
而黛玉回到府中,自是被皇上圣旨指定的法定監護人賈赦出來相接。賈赦剛見黛玉,只覺眼前一亮,便細細看了起來。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先行了禮,微抬頭問:“大舅舅,怎么了?”
“少了好些病弱氣,比進宮前看著,康健多了。”賈赦笑道,說著就帶她去往賈母院。
黛玉邊走邊道:“娘娘把的脈,配的藥,已是吃了快一月了。”
賈赦這才了然,心下大松了口氣,看向黛玉侃侃道:“那必是沒問題的了,我倒是沒見她失手過。丫頭你身上的這點小毛病,于她,那更是囊中取物般容易了。大病痊愈,那是指日可待的事。”賈赦越說就越高興。
黛玉也是笑,兩人說著話就來到賈母院中。進了房,黛玉上去行禮請安。賈赦在房門前止了步,自回去。賈母見了黛玉,滿面都是喜氣的笑意,把她招到身旁道:“在宮里住得怎么樣?是不是比咱們家里氣派多了。”
黛玉在賈母旁邊坐了,笑著道:“氣派是氣派,只還是外祖母家更和氣熱鬧些。”
賈母拍拍她的肩,甚是滿意,“回來姊妹多,在一處玩也熱鬧。叫你一個人呆在宮里,是怪悶的。”
“寶姐姐她們和寶玉呢?”黛玉聽得賈母提眾姊妹,又見沒有一個在這里的,便問出口來。照理說,她要從宮里回來,家里人應該都是知道的。依著姐妹情分,也會來接風的吧。賈母見黛玉這么問,也是心有不解,卻還是道:“想是都淘氣玩去了,待會我替你說說她們。”
這話剛說罷,便聽得有一人聲音傳進來:“老祖宗,你倒是要替林丫頭說誰呢?”
黛玉聽見聲音,臉上一笑,抬頭便見王夫人和鳳姐進來了。她起身走下來,到王夫人鳳姐面前行禮。王夫人忙伸手截了,細細看了她半晌,道“看來玉兒在宮里過得很好。”
想起一開始黛玉進宮時她的擔心,現在再看看黛玉較之前還康健的樣子,王夫人心里早笑開花了。鳳姐也是細細看了黛玉,贊同點頭。賈母等三人互說了一陣,才對鳳姐說:“鳳丫頭,寶玉二丫頭三丫頭和四丫頭呢?還有寶丫頭云丫頭,這都哪去了?”
鳳姐一愣,因想賈母這么在意黛玉那一句話,應該就是因為黛玉如今已不似往日了。她愣過,方才出聲:“老太太,姊妹們年紀小淘氣些,還不知在哪玩鬧呢。老太太若是想叫她們來,我只叫人去叫就是了。”
只說賈母還沒來得及接鳳姐的話,便聽得小丫頭進來回話道:“寶姑娘來了。”
“看看,說曹操曹操就到了。”鳳姐笑著接話。
小丫頭出去,然后便見得寶釵笑意盈盈地進了屋。寶釵先是見過王夫人鳳姐,又過去給賈母請安。然后又過去拉住黛玉的手,道:“妹妹回來了。”
黛玉點頭,又向外看了看,道:“只寶姐姐一人?”
寶釵看了眼賈母,又看了看王夫人鳳姐,方看著道:“正玩在興頭上,我拉都拉不來呢。我來看看妹妹累不累,若是不累領了過去玩,也是一樣的 。”
那邊賈母微嘆了口氣,“果然是一幫猴兒,貪玩不懂事。罷了,還是讓你林妹妹先回去歇著,明兒再玩不遲。她們要都像你這么懂事,也叫咱們做長輩的少操些心。”說罷又看向鳳姐道:“鳳丫頭,你送林丫頭回榮禧堂去。”
鳳姐沒應,給王夫人使了個眼色。她們可是商量好了的,先來賈母這里,試試要黛玉的撫養權。若賈母答應了,她便不需想法兒找賈赦說這事。畢竟,她和鳳姐都不適合找賈赦見面商討事情。于是,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我今兒來有事想請您做個主。”
賈母微呼了口氣,看向她,“什么事兒,說罷。”
王夫人向前走了一步,“老太太,大老爺政事繁忙,若還讓黛玉跟著他住,他對黛玉很難照顧周全。自古內院小姐皆由母輩教養,與姊妹一處玩鬧,且男女有防。讓黛玉一直跟著大老爺,著實不妥。因此,我想求了老太太,還是讓黛玉到我那住去。”
賈母啪嗒了兩下眼皮子略顯疲態,也不看王夫人了,只簡單道:“等你把寶玉教養好了再說,林丫頭還是留在她大舅舅那吧。”說完就沖她揚手,“都出去吧,我也乏了,要歇會子。”
賈母這態度,明顯是不想再給王夫人任何說話的機會了。王夫人也知道,賈母不是不爽她對寶玉不聞不問這事,而是不爽她那次駁了老人家的面子護了金釧兒。古代的婆媳關系很明確,媳婦是服侍婆婆的,婆婆的話在媳婦那幾乎就是圣旨。媳婦熬成婆一句,便是一部媳婦的辛酸血淚史。
王夫人可是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駁了賈母,而且賈母護的的是她兒子,而她護的卻是一個丫鬟。這關系的裂痕,只怕有些難補。賈母做事絕不是無考慮無分寸的,她既表現出來了,必是打算壓著王夫人的。而她又做得極適中,王夫人抓不出錯來回娘家說話去。
王夫人見賈母這樣,急性子就有些上來了。鳳姐見出端倪,忙拉了她告退出去。出了賈母院,鳳姐才道:“你已是把她老人家得罪了,現在巴結還來不及呢,可不能再動氣了。你現在看看老太太對你和賈政這二房的態度,你再頂她老人家的話頭,不是找死么?她不是賈赦,不會由著你混鬧,也不是你混鬧就能擺平的。”
“有元春有王家,我不信這老太太真能拿我怎么樣。”王夫人心里堵著這口氣,她還沒這么被人不待見過呢。她好好的,誠心誠意地求這老太太,倒好,熱臉貼了冷屁股,那冷屁股對她還盡是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