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一愣, 要是沒被她打過還可能覺得她是在說笑,但被切實打過,這就真被恐嚇到了。黛玉雖然還是一臉紅雲, 這話說得也是輕而不狠, 偏偏他就呆定住了。他一爺們, 就這麼被這麼一個弱女子這麼輕柔的一句話給恐嚇住了, 呵呵呵。
黛玉說完這句話, 自己也是一驚,直想咬了自己的舌頭。她忙地又轉身,極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 就匆匆下階磯去了。
黛玉下了綠林小坡,走了不多步, 便見得一片芙蓉花地。於是就忘了剛纔的事兒, 駐足留戀了片刻, 便拿書進花叢中去了。看花賞景,世間一大美事。帶著好心情在花叢中亦是多走一會, 繞著繞著便又迎面撞上個人。她小步後退幾下,便見又是水溶。
黛玉也不知道這是他有意而爲,還是無意之巧。只微仰頭看到他臉的一瞬,並著背後輕柔暖意的陽光。心頭莫名升起絲絲平和溫暖之意,她臉上笑意竟緩慢而明晰地深了下去。水溶本無意, 以爲黛玉撞了他又要急急逃開的, 此時見得她這般, 自己先看癡了。
水溶呆道:“林姑娘哪裡人?”
想是氣氛環境太夢幻了, 黛玉看著水溶, 慢眨了下眼回:“姑蘇人,後家住揚州。”
“林姑娘年芳幾許?”
“到年便是豆蔻年華。”
“可讀過什麼書?”
“四書五經, 略略都看過。”
“今兒天氣真好。”
“是……”黛玉回答到這,再繃不住了,掩帕噗嗤笑出來。水溶見她笑,自己回了神,也是一笑。兩人神一般的對話,都是廢話。但是,也就是這一圈摸不著頭腦的廢話,兩人之前相對的尷尬之情現在都一掃而光了。
黛玉笑完,放下手,微低了目光問:“王爺還有什麼事沒有?若是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有。”好不容易見了這麼一次,怎麼可能會輕易放她回去。說完“有”字,他就去抓了黛玉手中書卷的一頭,黛玉一慌忙往後縮了縮手。水溶笑道:“跟我來。”
說罷,就以書牽著黛玉往花叢外走。走出花叢,便是越花園後頭走。黛玉目光不時掃過自己手中的書,心中忐忑,又不時看看水溶的側影。這麼不知目的地被他帶著,心裡十分不安,便出聲問:“我們去哪裡?”
“到了就知道了。”水溶回身答道,又帶著她往前走。
走了幾步,黛玉方又出聲問:“在宮裡我打了你,你……不怪我?”
“不怪。”
“不覺得我很沒禮數,很沒有大家小姐該有的樣子?”
“不覺得。”
水溶回答得又快又直接,倒是打消了黛玉不少的心理負擔。這麼說著,就到了花園最北,便是見得一個出口小門。黛玉擰眉看了看門,微驚道:“咱們要出去?”她可沒幹過這種事,更何況現在還是跟一個男人幹這種事。
水溶亦沒回答,拉著她便出了小門。黛玉跨過門檻後,心中不安亂慌到了極點。膝蓋處猛地一軟要跌坐下去,水溶恰時地接住她。然後,黛玉便看到了面前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街市小巷之景,而是寬垠無邊的一大片水域。波光瀲灩,矮山美景。
被眼前景象所吸引,黛玉也忘了水溶正男女授受不親地扶著她的胳膊。她呆呆地自己站直了身子,去走到水邊。水溶目光隨她而動,又看看自己空出來的手,搖頭笑了一下,跟到黛玉身旁。
原北靜王府是依水而建,後面的花園接水,出得了門卻是繞不出王府去的。
夕陽西下至矮山尖,水光暈紅一縷,水邊才子佳人立。風吹起兩人衣裙袖擺,柔發飄飄。
黛玉哪裡見過這般暢心靜美的景色,都是深宅大院裡悶長大的。她看了良久,忽然唸唸有詞道:“原來詩裡寫的都是真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不知又是何等一番景象。”
“日後得空,帶你去塞外一瞧如何?”水溶轉頭看她。
“當真?”黛玉也是轉過頭,碰上他的眼神,忙又轉過去。
“君子一言。”
黛玉抿脣,眨著眼看夕陽藏入山尖一半,語氣沉靜略帶些憂傷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命。家門尚出不去,又提什麼塞外呢?”
水溶聽罷,默默接過黛玉手裡的書,打開放在左掌心。轉身看了看四周,也沒見什麼好拿來寫字的東西。於是,擡手咬破右手食指,在空白較多一頁,寫字畫押立了個字據。黛玉微瞪眼睛看他做完這些事,不解道:“這是做什麼?”
“立個字據給你,日後,定帶你遊歷各方山川。”水溶說得鄭重,把書合起來,又交到黛玉手中。黛玉接了書,心中一陣酸酸暖暖的東西漫上來,臉上有種懸淚欲泣的趨勢。
水溶看著她,小聲道:“怎麼了?”
黛玉吸吸鼻子,羞於表達情感,忙收了收表情和情緒,卻難壓除音中微哽道:“你弄髒我的書了。”
“啊?”
黛玉在水溶的錯愕中卷好書,忙又扯開話題道:“你的手,不疼麼?”
水溶眉頭一皺,“疼啊,非常疼,你要不幫我吹吹?”說著就把破掉的食指伸到黛玉面前。黛玉還沒說話,亦未做出反應,便聽得園子內傳來一陣陣呼聲,“林妹妹……林妹妹……”
兩人同時轉頭往園子方向看,黛玉聽出是寶玉的聲音,眸子忽閃道:“不能叫人看見你跟我單獨在一塊兒,我先進去了。”說著,提裙跑去園中,關了門便見正在尋自己的寶玉。
寶玉看見她,提袍跑過來道:“原來林妹妹在這裡呢,叫我好找。還是紫鵑告訴我你來花園了,只是我找了半天不見人。門外有什麼好看的不是?我也去看看。”
黛玉一把拽住他的袖管,“倒沒什麼好看的,一些枯草殘水罷了。我也逛乏了,咱們回去罷。”
寶玉回身見得黛玉一臉倦態,只好作罷,就陪黛玉回去了。水溶在水邊又是稍站片刻,胸中情感激盪片刻,等夕陽全然下了山,才進門回了自己的院子。
晚間,黛玉躺在牀上久久難睡進去。心中所想不外乎水溶和水溶對自己說的話,她翻身半晌,便又起來點了油燈,把白天的書本拿出來,翻開寫了血字的一頁。纖軟白皙的手指撫過字跡,心裡想著:遊歷盡□□各處山川之景,對她這個難出閨閣的女子來說,無疑是最不敢奢望的幻想了。
執一套針黹、繡滿園春色,相夫教子,一輩子埋葬在這大深宅裡,纔是她們的宿命。王夫人平日間對這方面的控訴,她已是聽得不少,早已慢慢被感染了。
燈光點得久了,光影便搖醒了紫鵑。紫鵑不知何事,披了衣服起來,過來問:“姑娘在做什麼?怎麼還不睡?”
黛玉忙合了書,“就睡了。”
紫鵑打了個哈欠,道:“大晚上的還看書,不知道的只當姑娘要去科考呢。不,比那參加科考的人,還努力百倍。”
黛玉擡頭看了下她,“你拿話酸我呢?”
紫鵑聽她這麼說,驀地沒了睏意,“怎麼敢呢?我是擔心姑娘的身子。”說完,便過去扶起黛玉,“姑娘早些歇下吧,熬壞了身子可不好。”
黛玉坐到牀沿上,反手拉了紫鵑,“你去吹了燈,過來跟我一起睡。”
“欸。”紫鵑應著去吹了燈,又和黛玉一牀臥下。剛躺下紫鵑就問:“姑娘是有心事?”
黛玉本來真是滿肚子心事,現在被這麼一問,莫名不知道自己的心事是什麼了。她眨巴了兩下眼睛,“沒事了,睡覺吧。”
說罷不消一會,紫鵑就先睡著了。
卻說水溶躺在牀上不管是閉上眼還是睜開眼,滿腦子都是黛玉的樣子。他自覺自己中毒很深,卻是一點兒也不想解這個毒。他躺著躺著就感覺黛玉躺在了自己身旁,正笑著看他,於是伸手去觸,黛玉便瞬間消散。然後他便猛地坐起來,再猛搖腦袋道:“瘋了瘋了。”
確實是瘋了。
又說黛玉、王夫人、賈寶玉在王府又住了些日子,眼見再住下去就不合適宜了。北靜太妃心頭微躁,便找了水溶問:“你把人給你弄來了,你怎麼一點兒行動也沒有?你看那賈寶玉,天天盯著玉兒,再盯下去可沒你什麼事兒了。”
水溶解釋道:“母妃別急,人家那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表兄妹,我如何比得了?你也知道寶玉在家就是當著女兒養的,他們在一塊兒實屬正常,我如何能這麼對待林姑娘?我去找林姑娘,那不是落人話柄,毀她名聲?”
太妃壓了壓情緒,自言自語道:“倒也是這個話……”頓了半晌又接上去,“但!不!過!這事兒絕不能這麼算了。”
水溶被她“但不過”仨字嚇了一跳,撫下了胸口問:“母妃想做什麼?強搶民女?”
太妃推了一下他的頭,“這強搶的哪是民女,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