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篪兩口子怎麼也想不到這一回不過偷盜後這樣嚴(yán)重,起初,兩口子還振振有詞:“我們是輔國公府嗣子,老太太東西咱們也有份,咱拿自個東西,還犯了什麼王法不成?”
老誥命冷不語。
英華舅舅見他這般時候還要逼迫自己寡姐,當(dāng)即冷笑道:“篪大爺這話問的好生奇怪呢,你是族裡安排子嗣沒錯,只是當(dāng)初入嗣我作爲(wèi)孃家人也在場,嗨......“
大舅爺想起當(dāng)初那場較量,心裡除了恨還是恨。他搖頭笑了笑:“過去事情不說也罷了。只是那契約卻寫得清楚,祖產(chǎn)爵祿歸你,但是英華自小積攢嫁妝,可是當(dāng)時劈出來另外立了戶頭,不信你現(xiàn)在可以找出契約當(dāng)場驗證,上頭說的一清二楚,這嫁妝部分,你們不得動用。
再有,我姐姐嫁妝屬於私產(chǎn),你們也不能動用。我這個舅舅倒想問問你,我外甥女兒自小起就開始積攢木料,記得我就送了一車黑酸棗木給外甥女兒,如何英華出嫁用的卻是我姐姐當(dāng)年舊妝奩?庫房木料哪去了?你能不能當(dāng)著今日到場尊貴長親,說給我這個舅舅聽聽呢?”
水篪被舅老爺追問木材之事,不由心中一慌,擡眼瞧言本家長親,一個個俱是滿面鄙視,並無半個人樂意拉拔他,只得支支吾吾:“這個,那個,舅老爺知道的,府裡雖是家大業(yè)大,卻也事情繁雜,開支大,入不敷出……”
舅老爺回頭看著老誥命:“看來姐姐這幾年應(yīng)酬太多,花費了外甥許多銀錢啊?”
幾位跟老誥命相得誥命很給舅老爺面子,頓時嗤聲四起。
一個冷笑:“這話好笑,這幾年公府守孝,老嫂子足不出戶,吃齋唸佛,侄女兒英華也是常年茹素。一年花費幾兩銀子?恐怕老嫂子自己俸祿也用不完吧?”
另一個幫腔:“你們一家子入住四年,辦過什麼正經(jīng)事兒,攏共也就是英華侄兒出嫁這一宗事情,攏共花費不到二千銀子。你倒好意思說事兒繁多?”
一個又道:“哎喲,嬸子,您記錯了吧,這府裡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可都是金貴人兒,祖父三年孝期沒滿呢,他們就等不及要慶生,要賞花,踏青,要辦詩會,要鬥草呢?那一次不花費幾百銀子辦酒置辦行頭?聽說小少爺八字壓在廟裡,年年邀請高僧唸經(jīng)祈福,祈求長命百歲,富貴永遠呢!”
......“還不止呢,據(jù)說啊,慶生,賞花啊,踏青啊,什麼的,那是十分講究喲,次次都要請京城裡最好裁縫鋪子入府裁衣,每位小姐回回都要做個十套八套新衣服,穿一次就嫌棄不好賞人了呢?”
一場磋商善後家族會議,最後在有心人推動下,成了批鬥會了。
說話的多事族裡有地位有身份的夫人,這些年族長貪得多,受委屈的人也多,同樣,想把族長拉下馬自家上位的人也多。往日無人撐腰不做聲,如今北靜王府挺著給老誥命撐腰,正好一個個跳出來擠兌,最好是把族長擠兌塌了,自家上位。
想著上位好處,一個個不吝踩上一腳。
水篪來那個口子啞口無言。雖然孫子孫女只有一年孝期,但是府裡畢竟未出孝,祖母姑姑都茹素呢,他們竟然披紅掛綠著金器,賞春飲酒,虧得他們咽得下。實在令人齒寒!
雖然孩子不可說是不懂事,可是父母在做什麼呢?
再者,水篪入繼之前,十兩銀子可以管一年了。全家人過年能夠換新衣就偷笑了。如今竟然這樣作興,真正暴發(fā)戶嘴臉!
這一家子都是什麼東西啊,父母貪婪偷盜,小的不孝享樂,恣意揮霍,這都是什麼素質(zhì)啊?
所有人都做恍然之狀:噢,怪得老誥命不樂意呢!
老誥命聽著各位妯娌嬸嬸把短揭的差不離了,這才言道:“咱們府裡土地商鋪,每年至少也有五千銀子出息。怎麼四年積攢下來,你妹妹出閣不過花費公中兩千兩,你倒要喊叫什麼入不敷出了?合著你們成了嗣子了,這府裡一草一木都是你們得了?咱們母女一分一毫都不能沾手了,你是這個意思對不對?”
老誥命說著痛心不已,起身到堂上跪下,用帕子捂住眼睛直落淚:“請各位長親叔伯替我這個孤老婆子主持個公道吧!”
今日上坐者都是族裡德高望重之輩,此刻俱是面色訕訕,當(dāng)初就是這些人公議,打著照顧孤兒寡婦旗號,不顧老誥命反對,摒棄老公爺自己中衣嗣子,強行把水篪塞進輔國公府。
如今嗣子竟然把嗣母欺凌到過不下去地步。無異當(dāng)堂給他們臉上甩了一記響亮耳光!
這些人當(dāng)初都是拱衛(wèi)族長之意。一個個歪著鼻子看著族長,等他自圓其說。
族長被衆(zhòng)人眼光追殺,面色鐵青,赤紅眼眸瞪著水篪這攤爛泥,心裡厭惡得很,也後悔得很,自己當(dāng)初怎麼就耳根軟,聽了老婆唆使,爲(wèi)了一套紫檀傢俱參合這些爛事兒。
如今被人指著鼻子責(zé)問欺凌孤兒寡母之罪,只怕族裡那些兄弟又該唧唧歪歪說事兒了。
這要抹平,又不知道要花費許多銀子。
族長決定順從老誥命心願,否則,這事兒在老王妃那裡就過不去。
族長命人攙起老誥命,道:“水涐家裡,當(dāng)初讓水篪入嗣,也是想著你年紀(jì)大了,怕那水蘊年幼拖累你,這才讓水篪入嗣,讓你享享清福。如今看來,是我們識人不明,這也是人心難測啊!”
人心難測麼?
老誥命心中哂笑,是你自己貪心不足,貪圖賄賂纔是吧!
宗令夫人師徒挽回,殺雞抹猴給自己遠房侄女兒打眼色,叫他們給老誥命磕頭求情。
夫妻兩個跪在老誥命跟前搶地大哭。
水篪只是求情:“老太太,畢竟一個屋檐下頭住了四年了,也給老太爺打幡摔過子孫盆兒,您老不看生者看死者吧……”
老誥命氣極了冷笑:“你還敢說這話?”
水篪對上老誥命怒瞪眼睛,頓時把王八腦殼兒一縮,老公爺留下遺命是過繼水蘊,當(dāng)初他們兩口子買通了宗令,仗著宗令支持奪了幡,摔了盆。等於強行摁住老誥命腦袋,讓她吐口答應(yīng)改立嗣子。
水篪老婆被表姑眼神逼迫,撲上前來抓住老誥命裙角哭訴:“婆婆,您不能這樣狠心啊,當(dāng)初入嗣說過了,您那東西我們也有一半份額呢,可是您呢?您老還要把壓箱底錦緞布匹傾囊而出陪嫁妹妹,我們也有三個女兒,她們眼見也大了,要說親,要陪嫁,她們也是您的孫女兒啊?您能忍心看著她們光身子出嫁麼?”
“我們也是擔(dān)心您幾個孫女兒出嫁難堪,有瞧著妹妹衣料成箱成櫃,每樣總有百八十匹,這才一樣抽掉十幾二十匹,榮府那等家大業(yè)大,些許東西能值什麼?”
“把姑娘聘禮悉數(shù)截留人家多的是,您老何必絕情至此啊?”
老誥命看戲一樣看著水篪老婆蹦躂,聽她說出最後一句,心中嗤笑:如此蠢婦也配享受朝廷俸祿當(dāng)夫人?
宗令夫人原是要她裝可憐挽回,熟料他竟然來戳人家隱痛。這可是犯了衆(zhòng)怒了。頓時心頭滴血,今日自己兩口子是栽定了!
宗親中不乏多有家計艱難人家,乘著嫁女兒收聘禮之極倒騰銀子。那也要顧全顏面。
一般人家會把聘禮中的好東西換成成色稍微此等東西。比如,把冰種翡翠如意換成糯種,把實心項圈換成空心。套取差價出來,或者是去合股淘金,或者採人蔘,或者採珠,總之不會是吃喝玩樂,一般都會搏一把。很多人因此博出來了。
這樣敢人家,也要跟新娘子本人商量清楚,新娘子樂意受些委屈拉拔孃家兄弟,孃家兄弟也要領(lǐng)情,將來富裕了,或是姐姐遇到難處了,孃家兄弟那要鼎力襄助。
絕不會像水篪兩口子這般吃相難看,明火執(zhí)仗欺凌寡母弱妹。
最後,老誥命終於達成了老公爺遺願,過繼了老公爺生前擇定嗣子。
老誥命做事很漂亮,雖然驅(qū)逐了嗣子水篪,卻並不趕盡殺絕。之前被嗣子偷盜傢俱器皿現(xiàn)銀一體不追究了。唯一要求水篪把公府當(dāng)日在冊資產(chǎn)原物奉還。再有把賬上虧空銀子填補回來。
畢竟新入嗣嗣子未成年,暫時不能襲爵,需要銀子讀書生活。
水蘊這幾年一直得到老誥命暗地照應(yīng),心中對老誥命有一份儒慕之情。入嗣之後,英華對她照顧入微,不僅替她斡旋入了國子監(jiān),四時八節(jié)總會提前把母親弟弟四季衣衫備辦周全,兄妹感情日益深厚,儼然親生姐弟。
回頭再說李莫愁,榮府有張氏掌舵,孫子能幹,?寶玉這個鳳凰蛋因爲(wèi)王氏早死,已經(jīng)知道些人情冷暖,再有元春產(chǎn)子之後在婆家站住腳跟,時常接了兄弟敲打。李莫愁呢,因爲(wèi)府裡已經(jīng)有了一文一武兩個能幹孫子支撐,也不甚拘管這丫,只是不許他跟女孩兒廝混。餘下隨他走雞鬥狗,上樹捉鳥也不拘管。這傢伙已然跟柳湘蓮拜了把子成了兄弟了。因爲(wèi)這個李莫愁學(xué)了劍術(shù)以及半吊子輕功偷偷去漂戲被賈政捉住,揚言要打死。
賈母如今因爲(wèi)張氏管理嚴(yán)謹,並未及時救援寶玉,王氏死了,賈珠在老家守孝,李紈不敢跟公爹生拉硬拽,寶玉被賈政摁住足足打滿了班子。等李紈親自過來送信,這小子板子已經(jīng)打完了。
只是如今寶玉今非昔比,四十大板並未死去活來,不過在牀上躺了三五日,又是活蹦亂跳了。倒把賈政自己累得半死。
時光如水過去,三年過去,賈珠回京復(fù)職,依舊在翰林院任職,寶玉已經(jīng)十歲了,黛玉八歲了,黛玉弟弟也五歲了,且並無不妥傳來。一家子似乎活得十分滋潤。
倒是林如海,似乎政績卓著,據(jù)說馬上還要升官。
李莫愁並不奇怪,林如海前世就曾經(jīng)坐到督撫,牧民一方。
李莫愁武功這些年已經(jīng)十分精進,夜晚在榮府上空蹦來蹦去巡視領(lǐng)地不在話下。
只是在練功餘暇妹妹扳著指頭算計,只怕那一日睜開眼睛又換了身份了。
又是三年過去了,賈璉得了女兒,賈珠也得了一個女兒。寶玉十三歲這年,李莫愁嫌棄他日日跟著自己囉嗦絮叨,又因爲(wèi)李莫愁不教導(dǎo)私下驅(qū)峰被咬成豬頭,被李莫愁丟進了國子監(jiān),並勒令他住讀,不許他帶書童,只需休沐日才許回家,這小子生活自理能力突飛猛進。雖然衣服皺皺巴巴,頭髮再不梳小辮,總算能夠自己張羅吃喝拉撒了。
然後,林如海忽然死了。
李莫愁大驚,等到賈敏送信回京方知,林如海並非病故而是被人刺殺了。實在書齋,賈敏發(fā)覺時候,師爺書童一體逃逸,林如海就那麼坐著被人刺傷了胳膊。雖然不是致命傷,卻因爲(wèi)劍上萃毒,已經(jīng)藥石罔效。
賈敏在幕僚幫助下扶靈回蘇州安葬。
榮府如今賈珠賈璉都有公職,不能擅離。賈代善倒想南下,卻是闔府上下都不同意。賈赦癡肥,混吃等死,只有賈政這個兄長閒散無事。賈母便要求賈政南下迎接賈敏回京投靠孃家,免得被林氏族人欺凌。
賈政平日裡就是個甩手掌櫃,那裡懂得什麼俗務(wù),索性後廊上賈蕓已經(jīng)入府幫辦多年,李莫愁便讓賈政帶著賈蕓南下,再派了林之孝與吳登新幫辦俗務(wù)。
賈政離開三日後,正是國子監(jiān)休沐之日,卻不見寶玉回家,賈母派人打聽,卻說榮府三日前出具了假條,說是寶玉要南下奉迎新喪姑奶奶回京,請求休學(xué)半年。請假條上有榮公寶鑑。不容抵賴。送假條是榮府茗煙,賈母命人捉拿,茗煙也失蹤了。
賈母回頭便跟李莫愁撒潑拼命:“都是你爲(wèi)老不尊,諾大年紀(jì)不正經(jīng),帶著孫子上樹掏鳥,下河捉魚,整天掏的一身泥水,整天野孩子一樣往外跑,什麼夠幹,無法無天,前些日子差點被他老子打死了,如今竟然跑去追他老子,不被人拐騙,也要被他老子打死,你陪我寶玉啊,寶玉死了,我這就抹脖子,我也不活了......”
一貫雍容賈母竟然有這樣潑婦一面,李莫愁瞬間想起絕情谷那個裝瘋黃蓉。
推出手腕一軟:“好了,我賠全須全尾寶玉成了吧!”
當(dāng)晚命賈璉請假連夜奔通州碼頭:“只要他好好的在船上就不必理會。”
熟料賈璉追到通州,船上並無寶玉。
賈政罵了幾聲逆子,對賈璉言道:“不要耽誤你的差事,那個逆子不管也罷,死在外面就最好了!”
自己馬不停蹄,照舊南下不提。
賈璉回京不敢回府,約了祖父在外見面,把寶玉失蹤事情說了。
賈璉十分擔(dān)心,只怕寶玉有事。
李莫愁卻不擔(dān)心,別說寶玉身上不差銀子。就是沒銀子,也餓不著他。須知櫳翠庵這片山上飛禽幾乎被賈蓉賈薔寶玉賈琮幾個捕食殆盡。李莫愁有時候真後悔,當(dāng)初不該告訴這些小子野外生存之道,竟然他們迷上了野外燒烤,以致食髓知味!
熟料賈政離府十日後榮府接獲一份信函,卻是賈政使人送回,寶玉這小子竟然偷偷爬上了去往蘇州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