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所有妃嬪一大早去給太后太妃磕頭拜年,到了仁壽宮,恰好貴淑兩位太妃也在,我等也就一齊拜了,太后太妃照例叮囑了幾句后宮和睦、綿延子嗣之類的言語,也就叫眾人回了,只獨將我留下來。
太后笑呵呵的,起頭便道:“愉兒啊,貴太妃今兒早起跟哀家提了個事,既然你過來了,剛巧問問你的意思。”
我一聽太后這么說,嚇了一跳,連忙施禮:“臣妾不敢,太后太妃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就是,哪能來問臣妾的意思。”
太后道:“不妨,終是你們家的事。你家里有三個兄長?”
我點頭:“臣妾家中大哥冠云,二哥冠群,三哥冠明,除了大哥經商在外,二哥三哥都在京城軍中任職。”
“年紀如何,可曾娶妻?”
我聽了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聽太后的意思,恐怕是要動指婚的念頭,不知是誰家的女兒,想起二哥說起過的心上人,眼前的事福禍不明:“臣妾大哥年二十五,已娶妻生子,二哥二十三,三哥十九,均尚未婚娶。”
“呦,這老二可不小了,”太后看向太妃,“你家里那孩子多大了,是不是年紀差得多了點?”
“十六,年紀倒不打緊,”貴太妃應,看向我,“就是不知你二哥此時還未娶,是否已有文定?”
我遲疑著搖頭:“二哥倒不曾納采,只是——”
“那就得了!”太后打斷正欲推托的我,“貴太妃家里有個內侄女,叫哀家幫著給尋個人家呢,回頭把你二哥傳進來給哀家瞧瞧,太妃把侄女也叫進宮來,哀家還沒見過。”
太妃很是歡喜,連聲應著,我著實有些不安,但從頭到尾都沒有我插話的機會,更別提替二哥推攔,本來這種指婚的事是根本輪不到我發表意見的,太后皇上定了,下面的也就只有謝恩的份兒,能把我拉到跟前知會一聲已經是莫大的恩惠。
又說了一會子話,有宮女進來報靖誠王妃和小郡王來磕頭拜年,喬靜云帶著致凡來太后這自然是熟門熟路,看著已快兩歲的致凡很是可愛,只是我見了他和喬靜云總是心里梗著,待著也別扭,剛好太妃起身回宮,我便一同跪安了出來。
到了外頭,我要送貴太妃先走才能離開,和壽宮離仁壽宮不遠,貴太妃沒有乘暖轎:“昭儀可愿陪哀家走一程?”
我哪有拒絕的資格,自然點頭稱好。
一路上我都不多話,只是聽著貴太妃品評景色,跟著搭話而已,直到貴太妃提起她的侄女陸言美:“哀家的大哥早逝,留下兩女和一幼子,兩個女孩子大的十六,小的十三,大嫂在家里頭沒什么分量,孩子們到了年紀,婚事自然是要哀家來上心。”
說到這貴太妃忽然扭過頭來:“言美是極乖巧穩重的,人也長得好,倒是不至高攀了你們家。”
我一愣,連忙謙推:“貴太妃說的哪里話,慕家高攀不起才是。”
貴太妃就只笑著搖搖頭,我見她看著平和,說出了心里疑惑:“只是今年春選在即,這么好的女子,為何不讓其入宮,太妃也好就近關照。”
貴太妃一挑眉——她三十多歲的年紀,美麗豐韻,比起年輕女子不差的賞心悅目,笑得很是燦爛:“大哥不在了,爹爹……恐怕也護佑不得咱們,哀家又能做什么,求著太后給指個人家罷了,沒有父兄勢力,難道還能送她入宮耽誤年華
不成?昭儀在后宮也算極有分量的了,哀家說什么,你不會不明白。”
聽她刻意把話說得親近,我此時倒是明白了貴太妃的意圖,的確,她侄女未來并沒有什么人可以站在身后保駕護航,除非能獨獲圣寵,但是后宮之大,貴太妃這一群女子尤其明白,隆寵不衰的可能性幾近于無,況且太后恐也不會允許貴太妃的親眷笑傲文朗的后宮,所以,太妃開口,太后自然樂得成全。
當然,這只是表面一層。
更深一層是為何選擇了嫁入我家,這就不得不說貴太妃的父親,禮部尚書陸有章,為官是不大清廉的,先皇并非不知,未曾追究不過是因著貴太妃的緣故——并無皇子的她能位至貴妃,四妃之首,位尊于生養了四皇子的淑妃,可見其還是頗得了先皇寵愛的。
但終究是沒有皇子,沒有王府,膝下唯一的七公主早晚也會出嫁,先皇辭世后只能居和壽宮孤獨終老,一切榮寵煙消云散。最重要的是,睿蓉的父親便是為陸有章所害,如今冤情得雪,并復又因著睿蓉的緣故連連升官,已經位至陸有章的身邊,威脅之大不必言說,貴太妃形容其父“恐護佑不得她們”,實際上,恐怕他父親很快就要靠她們來護佑了。
我與睿蓉的親近人盡皆知,貴太妃把她陸家孫女嫁入我家,既免了陸言美的入宮參選,又可在將來其父遭遇罪責時通過我來尋些人情,還能為她自己置一個比較有保障的晚年。
為求能成,她直接求太后,讓太后直接說給我聽,而不是通過文朗來問我,太后的金口當了旁人的面一開,我毫無拒絕的能力,而文朗即便不喜也不好說什么,實在是相當精妙的一步棋。可見,德順朝后宮多年能熬到最后的,都是精悍狠烈的女子,讓我等望塵弗如的,不僅僅只有一個太后。
于是我淡淡的笑了,指著已至眼前的和壽宮:“貴太妃到了,臣妾告退。”
回過身,也懶怠回去尋暖轎,慢慢的走回去景和宮,直到手里的暖爐涼下來,身子有些發冷了,這才加快了腳步。
遠遠看見景和宮門口停著明黃的御攆,知道文朗在里頭,意外的是旁邊還有幾頂暖轎,宮里頭有資格乘轎的也就那么幾位,數數幾乎全數到齊,心里不由得有些煩悶抗拒,本來就有煩心事,真真的連個清靜的地方都尋不到。
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的是環鈴,我正要走近前去,卻見她如見了天神般突然朝我奔過來:“小姐!小姐!你去哪了這是!派人去了仁壽宮也尋你不見,快!快!”
“怎么了這是?來了這么多人,”我看她心急火燎的,心想可別是出了什么事,腳下加快了速度,“什么事這么急?”
“小姐,出大事了!”
一句話說得我心里咯噔一下,示意她趕緊說:“今兒個貴嬪回來的時候,一起的還有皇上和好幾位娘娘,許是路上遇到的,進了常青閣那邊沒多長時間就出了事,說是中了毒!倒了好幾位,一下子就全亂了……”
聽得我的頭嗡的一下大了:“什么!中毒?誰中了毒?皇上怎么樣?睿蓉呢?”
“皇上沒事,但是貴嬪和慶容華、怡婉儀都不大好,你快進去瞧瞧吧,皇上找你呢!”
環鈴后頭還絮絮的說了好幾句,但我都聽不見了,腳下急急的腳步嚯的停了下來,幾乎站不穩,全身上下都只重復著一個訊息,睿蓉出事了,在景和宮里
!
“小姐!小姐!”環鈴在叫我,我勉強定了定神,邁步進了常青閣。
院子里頭各宮的下人亂成一團,我一眼看見了桃云,連忙抓過她:“到底怎么回事?伺候了什么飲食?請太醫了沒有?人都在哪?”
桃云也是驚慌,見了我很是激動:“娘娘!你可回來了!當時是環佩和小黛在這邊,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聽環佩說可能是茶水的問題。太醫去請了,還沒到。貴嬪在屋里頭,慶容華和怡婉儀在偏殿,不知道什么狀況,也不敢隨便移動。”
我聽了趕緊進屋,正堂空無一人,又往內室去,還沒進去就聽見文朗急切的聲音:“太醫怎么還沒來!昭儀呢?去找了沒有!”
又有榮妃的聲音:“皇上別急,太醫就快了,瑾妹妹她飲的不多,定會沒事的。”
我緊趕兩步進去開口:“皇上。”
文朗回頭看見我,稍松一口氣,扭頭對榮妃說:“你去外頭照應著。”
榮妃看了看我,沒說什么,應聲出去了。
我俯身去看睿蓉,面色潮紅,滿頭的汗,問一邊的環佩:“到底怎么了,可危險么?”
環佩看看文朗,又看看我,道:“看狀況不大好,事發突然,奴婢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好在倒是不深,救得及時,已經催吐過了,礙不著性命,一會兒太醫來了開方解毒即可,只是娘娘懷了身孕,許多解毒的方子都用不了,這才危險。”
我看著環佩和一旁嚶嚶哭泣的小黛:“到底吃了什么?”
“奴婢剛才沒在屋里伺候,不知道除了茶水還有什么。”
環佩搖頭,小黛又抽噎得說不上話來,最后還是文朗道:“就只有茶水,用的還是新進貢來的琺瑯茶碗。”
我皺了眉,看來問題還真是出在了景和宮里,不過此時也無暇多想,眼前倒下的幾個人最為要緊,忽然想起來還有兩個,在這景和宮中出了人命可了不得。
“容華和婉儀那邊可有人瞧著?睿蓉這既然暫時無事,環佩你去那邊看看。”
“等等!”我叫住剛要離開的環佩,“過去看看就好,若不是十分危急,就不要插手。”環佩點頭去了。
文朗陰沉著臉,也不說話,我坐在睿蓉床邊,看著她隆起的肚子,心里總是隱隱的不安,想起當年也是這樣看著中毒的川哥哥,想到可能的后果,身上更是一陣陣的發冷。
太醫們很快到了,我和文朗被隔離了出來,睿蓉的狀況一直不太好,主要是如環佩所說的,許多方子于胎無益,用不得,太醫們細細討論了很久,方子換了好幾次,依舊不能很好的解毒,文朗不肯走,堅持守在景和宮,最后太后也被驚動了親自前來,文朗才被迫離開。
慶容華和怡婉儀服了藥都很快穩定下來,我便早早的派人送她們回了各自宮院,讓景和宮清靜了不少,太醫們查明是一種叫做烏頭花的毒融在茶中,但在整個景和宮中卻都沒有找到毒粉,我找了機會細細問了環佩和小黛,想查出一些端倪,卻一無所獲。
“小姐,烏頭花本是入藥的,但量大就是毒藥,咱們每日里嚴加防范的都是些會導致落胎的東西,但此次下毒的人并不是朝貴嬪的身孕去的,他就是要喝茶人的命啊!好在眾人皆把玩了一陣子茶碗,喝得不多,救得也及時。不過眼下對于貴嬪,救命容易保胎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