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臉色并沒有變化,輕聲問著紀挽歌:“你剛才說到哪里了?”
紀挽歌舌頭打結,她哪里還記得說到哪里了,甚至連到底說了些什么紀挽歌都是沒有記憶的,所謂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楚晏就只能說些廢話了。
沒辦法楚晏的心思縝密,紀挽歌不敢賭自己能勝得過楚晏,并且楚晏能將她直接安置在景仁宮里,說明現在的楚晏根本就什么都不怕,紀挽歌不認為自己能算計楚晏第二次。
上一次逃婚,讓楚晏在所有人面前顏面掃地,說到底是她紀挽歌對不起楚晏,當時答應來和親的是她,明知道楚晏不是個普通人,還一股腦兒的與他親近的是她,就是后來楚晏給她吃那藥的起因,也是紀挽歌自己給楚晏擋了一刀的緣故。
紀挽歌一直都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對楚晏,恨早已經慢慢的流失掉了,那段戒毒時光對她來說雖然痛苦,可是也是有過的最甜蜜的回憶,至于其他,在她懷有身孕以后,也都原諒了過去。
在外,楚晏與彭厲鋒是敵人,是全天下人都盯著的一方霸主,可是對紀挽歌來說,他們卻都是孤獨的男人,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楚晏甚至比彭厲鋒還要孤獨,高處不慎寒,楚晏的冰冷,是他最好的武器,同樣是他最大的悲傷。
紀挽歌不是圣人,她做不到去愛每一個人,就連傷害過她的人都愛,她根本做不到。但是,紀挽歌想,她至少能做到不去主動傷害一個人,對楚晏,紀挽歌就抱著這樣的態度在相處。
只要楚晏不傷害她,那么她就不會主動出擊,敵不動我不動。
心底里紀挽歌也是算計過的,這景仁宮地下就是彭厲鋒的密室,她只要老老實實的呆著,讓楚晏的人放松警惕,看管的不那么牢靠,自然是能等到彭厲鋒來救她的,這一次她沒有自作主張,沒有任性妄為,甚至沒有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她一次次的擅自作主都被彭厲鋒包容著,從來沒有讓那個同樣強勢的男人,說過一個不字,紀挽歌想,她也該學著長大,學著去體諒彭厲鋒的心情,安穩的做他的王妃,不再給他添亂才好。
紀挽歌抿抿唇,對著楚晏笑道:“人都說一孕傻三年,我看我已經開始傻了,剛才說了什么,這么一會子,就都忘記了。”
楚晏勾起唇角,明白紀挽歌說的是真心話,但是她這真心話說的也太實在了,忍不住伸出手點點她的額頭,楚晏語氣里帶著前所未有的輕松,“傻點倒是好,今日我先走,得空兒再來陪你,若是還是什么都吃不下就讓小廚房給你熬些參湯吊著,總不能真損了身子。”
這樣的語氣在楚晏來說,可真是從未有過的。
楚晏走后,小丫頭看紀挽歌的眼神都不能用崇拜來形容了,要說紀挽歌離開楚國加加減減算下來也有三年的時光了,楚晏這景仁宮里,鶯鶯燕燕的不知道有多少,就平常數得上的側妃就有五個,可是景仁宮里誰不知道,這些側妃也不過都住在南苑里,往日里想見楚太子一面都是難上加難的事情,只有薛側妃仗著自己的德妃的內侄女在宮中偶爾胡鬧,但是真的動起真格的,楚太子只要動動眼皮,這薛側妃就能立馬哭天搶地的大叫‘姑母救我!表哥殺人啦!’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薛側妃也不過是個紙老虎,但是眼前的這位姑娘不同啊,能讓太子爺陪著用飯,能讓太子爺文言細語,最重要的是,她一點都不怕太子爺啊,這可真是奇了。
要說下人都是最會看主子臉色的,那日楚晏來陪紀挽歌吃了頓飯,隔天紀挽歌就發現了不同之處,雖說之前從來沒有怠慢過她,但是現在很明顯的是要討好她了,瞪著一桌子的吃食,紀挽歌有些不解的看向小丫頭,一頓早飯擺這么幾十樣,是不是略奢侈啊。
那小丫頭胖乎乎的臉蛋上也是一臉的為難,這都是小廚房的管事孝敬來的,總不好不要讓他們撤下去不是,這樣可就是明著打臉了,即便是個下人,打臉的事情還是少做微妙。
“姑娘你講究著用些。”小丫頭這般說。
紀挽歌點點頭,難為這些人大清早的弄出這么多個花樣出來,紀挽歌再怎么難受也還是吃了一些。只不過吃完還是都吐了出來,小丫頭趕忙來幫忙,末了還嘆息了一聲:“這小主子可真是能折騰您呢。”
第一次,有人這么認真的跟紀挽歌評價她腹中的孩兒,紀挽歌笑嘻嘻的,這種感覺真的很新奇,她對著肚子呢喃道:“不會生出來一個混世魔王吧。”
小丫頭噗嗤一笑,“混世魔王才好呢。”
憑著楚晏現在的權勢,就算是混事魔王,也不怕的。
紀挽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想著這是彭厲鋒與她的孩子,若是混世魔王,父子倆怕是有得鬧,這么想著,紀挽歌抑制不住的笑起來。
但是等過了兩餐之后,紀挽歌還是忍不住對小丫頭說:“你過來。”
小丫頭走上前。
紀挽歌指指那一桌子的珍饈美味,清脆的問:“你主子這幾年到底過的怎么樣?”
不是紀挽歌多心,奴才巴結主子的,紀挽歌見的多了,可是這么殷勤巴結的,可真是少見的很,就這一天的膳食,足夠平常老百姓過一年日子的了,便是景仁宮再怎么富裕,她一個無名無分,來路不明的女人,被這般對待也是不妥的。
隱隱的,紀挽歌猜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小丫頭一改往日提起主子就回避的性子,老老實實的說:“姑娘您知道三年前主子大婚未成的事情吧?”
紀挽歌有些心虛,但是還是點了下頭。
小丫頭壓低了聲音,“從那以后主子就很少回景仁宮了,這幾年征戰在外,這宮里沒了主心骨,全都由著那些側妃折騰,宮里亂的不像個樣子,主子好容易回京一次,也是顯這宮里煩,都是住到別院里的。”
楚晏這幾年征北方,滅了好幾個北方部落,也算是馬不停蹄的,偶爾騰出時間回來看看父皇,母妃,也是不進景仁宮的門的。
這宮里都是側妃們說了算,但是這些側妃都是帶著娘家可信的人進景仁宮來的,哪里還會重用原本的下人,沒有主子撐腰,原本景仁宮里的下人都快被這些側妃家的下人擠兌死了,現在還容易來個紀挽歌,能留住楚晏用膳,說不定以后還能讓楚晏日日回來,這可真是他們這些下人的福音啊,所以對紀挽歌,闔府的下人都是用了牛勁兒的討好,就盼著她能得寵呢。
至于紀挽歌懷孕的事情,現在知道的人并不多,有那么幾個知道的,也不敢大肆往外說去,這話說起來可就重要了,到如今,楚太子的歲數很是不小了,還沒有一兒半女的,別說是這些下人,就是宮里的皇帝都急了,要不然也不會隔一段時間就將楚晏叫回來一次,徹底征戰在外了,這子嗣可怎么辦呢。
聽小丫頭說完這些,紀挽歌半點開心得情緒都沒有,好像眉飛色舞的小丫頭并沒有將自己喜悅的情緒傳遞給紀挽歌。
紀挽歌只覺得這景仁宮比她上一次來的時候更加的復雜了。
女人之間的陰私,紀挽歌小時候不是沒見過,平常當然是不怕的,但是現在她懷有身孕,且身份尷尬的很,要是讓這些下人知道她就是當年逃婚的紀挽歌,還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的表情呢。
這般忐忑了兩天,紀挽歌發現自己是完全的多慮了,這院子外人根本就不讓進,吃食全部都是她看著小丫頭先吃,吃完她才吃的,日子過的很算順心。
嘔吐情況還是很嚴重,但是吐著吐著也就習慣了,并不覺得多么難受了。
日子就這么慢慢的劃過去,紀挽歌在這個地方像是與世隔絕了一般的,有時候也會恍惚,覺得日子其實沒有過,只不過一日比一日隆起的肚子在告訴她,時光有多么的快。
楚晏時常來,或陪著她用膳,或者只是陪她吃點心喝茶,說說話。
拋去這一片小天地外的家國天下,恩怨情仇,紀挽歌覺得自己竟然能跟楚晏相談甚歡,楚晏是個博學的人,歷史典故,地形地貌,什么他都能給你解釋一二,話不多,卻都很精辟。
對于胸中自有溝壑的人,處于本能,人都會對他尊重些,更何況是楚晏這樣風度翩翩的人。
陽光真好的午后,紀挽歌懶洋洋的坐在搖椅上,手中拿著《詩經》,在一句一句的念給肚子中的孩兒聽,摸著已經隆起很多的肚子,紀挽歌笑的溫柔。
肚子里的小家伙跟他的父親一樣,是個好動的性子,時不時就對著紀挽歌肚皮拳打腳踢的,弄的紀挽歌驚呼不已,不過他這般動作大,紀挽歌孕吐的毛病倒是好了,現在飯量大的很呢。
楚晏進來就看到夕陽斜影下,那曾經鮮衣怒馬,鮮活如脫兔的女子柔情似水的笑意,如果這世上有什么是他無法割舍的,這樣的畫面場景,絕對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
他緩步走進來,紀挽歌聽到腳步聲,臉上的笑容不變,扭過頭來看他,說:“今日你倒是來的早些。”
楚晏似乎是被她無憂的笑容刺了眼,滿臉復雜的表情,他說:“挽歌,今日是彭厲鋒大婚的日子!”
這是到這里來之后楚眼第一次叫出挽歌的名字,但是這并不重要,紀挽歌全部心神都在后面那句話里,她丟下手中的書,猛的站了起來,腦中猛然間一片空白,只覺得眼前發黑,身體就這么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