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時節是宮中最為熱鬧的時候, 每夜的漫天煙火, 日日歡騰的冰嬉游戲, 處處燃遍的上元燈光,簡直令人目不暇接。雖說年年歲歲的新年活動都很相似,但歲歲年年的花樣卻全然不同。且這是難得眾人都能夠全然放松的時候,自帝后至諸親王長公主等年輕人幾乎是每日都帶著歡快的笑容。
小家伙朱厚照亦是被層出不窮的各種活動迷花了眼。這是他度過的第二個新年, 頭一個新年因他年紀太小,自然沒有甚么印象。如今他總算是能覺出熱鬧的好處了, 每天都睜大了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 用他的手舞足蹈以及所掌握的貧乏詞匯湊熱鬧。
諸如, 除夕夜宴之后的煙火, 便教他看直了眼睛。他在自家父皇懷里直撲騰, 指著天上亮起的火樹銀花連聲道:“花!花!”夜空里盛開的花朵比常見的星辰更美麗,雖是一閃而逝,但也已經足以讓他興奮不已了。
“這叫煙花, 可不是普通的花?!睆埱屦ńo他扣上虎頭帽,將他身上的小披風裹好,免得他受了寒風,“瞧,煙花絢爛也就在這一瞬間。可是咱們平時見到的花,卻能盛開許久。還記得上次你折的梅枝么, 插在梅瓶里,花還能開好些天呢。”
朱厚照雖然聽不懂自家娘說的這么些長句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卻也懵懵懂懂能意會其中一些字詞。唔, 梅枝,好像就是瓶子里的那些開花的樹枝!朱祐樘見他哼哧哼哧地答不出話,笑著將他舉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肩上:“大哥兒,煙花好不好看?”
聽懂了!朱厚照點點頭,響亮地答道:“煙花,好看!”花花綠綠的,一亮一亮的,他喜歡!!只可惜,看著看著,他就有些犯困了。即使煙花依舊盛放,身邊的長輩們也依然看得很是興起,他也只能眨巴著眼睛,頭一點一點的。
“時候不早了,他也該睡了。”張清皎道,將小家伙接了過來。旁邊早有坤寧宮的宮女牽來了一個類似箱型小馬車的“嬰兒推車”,她便將小家伙放進了柔軟的被褥中,給他身上蓋了一層厚毯。被褥與厚毯都是用薰籠薰過的,既溫暖,又帶著淡淡的果木香氣。小家伙躺下后,很快就在熟悉的香氣中睡著了。
“皇嫂可真是巧思,將太子放在這小馬車里,不虞他著寒受涼,也隨時都能讓他安睡?!迸d王妃劉氏正好在附近,仔細打量著那“嬰兒推車”,很是贊賞,“即使是數九寒天,將孩子帶出來也便宜。”
“我也只是想著,若他甚么時候累了困了,亦可不必立即就將他送回坤寧宮去。在里頭睡一會兒,指不定醒來后他還能繼續在外頭頑耍。不過,他是個閑不住的,只要那雙小胖腿還能挪動,就怎么也不愿意上這輛小馬車。如果是推著他四處頑耍,他倒是愿意了?!睆埱屦êΦ溃叭蘸笕裟阋灿辛撕?,我便叫人做幾輛小馬車給你備用。”
劉氏微微紅了臉,行禮道:“那我便先謝過皇嫂了?!?
朱祐杬離得也不遠,目光從那輛精致的小馬車挪到劉氏身上。而后,他又看了看皇兄與皇嫂,臉上的笑容里多了幾分苦澀。雖然今日是除夕,可他怎么也無法同往年那樣高興。在人群中不經意間望見母親的時候,更是本能地想挪開目光,將那熟悉的身影徹底忽略。只可惜,那是他的親娘,他怎么都不可能完全避開她。
又諸如,令皇宮的主子們都很是沉迷的冰嬉活動,今歲在西苑太液池上展開了競逐。每位親王都各領一支由太監組成的“冰嬉隊”,按皇后娘娘制定的“晉級”規矩,開始了激烈的比賽角逐。作為裁判,周太皇太后、王太后、帝后以及諸位太妃、公主們都坐在旁邊的彩棚底下觀賞賽事。
比賽共有四項:一項是競速,即所有冰嬉隊出兩名參賽者,繞太液池滑三圈,最快者取勝;一項是冰車競速,同樣是所有冰嬉隊出兩對參賽者,一人坐冰車一人推冰車,繞太液池滑兩圈,最快者取勝;一項為冰上表演,冰嬉隊可各顯神通,順次表演節目,由眾裁判評定前三甲;一項為冰球,每隊各出十人,結合蹴鞠與捶丸游戲制定規則,以球杖擊球入球門,半個時辰內進球多者勝,敗者淘汰,勝者進入下一輪,直到決出前二甲為止。
賽事緊張激烈刺激,每位親王都卯足了勁兒準備,甚至親自上場參加競速以及冰車競速。冰上表演與冰球實在太過驚險,為了他們的安全考慮,朱祐樘已經禁止了他們參與。無奈之下,他們便只能成為冰上表演的“導演”以及冰球隊的“教練”,盡全力讓自己的隊伍贏下比賽。
“哎唷,他們還自個兒上場啊,也不怕摔著。”周太皇太后看著覺得驚險,忙不迭地讓尚醫局以及太醫院的大夫們都在旁邊的小彩棚里候著。她手中一直捏著菩提珠串,看到緊張處便不住地念著佛號。
“真是看得我連眼睛都不敢眨了,生怕錯過了。”王太后笑道,“幸好哥兒們穿的都不一樣。不然,離得如此之遠,我都有些認不出誰是誰了。方才贏了的是誰?是不是祐杬?似乎祐檳也就只差一點兒了?”
“我的心啊,險些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敝貞c大長公主捂著胸口,嘆道,“便是以前看那些吞刀吐火的雜耍,也沒有這般驚險的。仿佛方才還有人摔了?究竟是誰?沒事罷?趕緊讓太醫給看看。”
諸位太妃同樣是又驚又嚇,既擔心又滿懷期盼。從前的冰嬉活動都只是頑耍,哪有今歲這般驚險刺激的?她們確實擔憂兒子的安危,但心底也暗暗希望自家兒子能贏了這場冰嬉,從兄弟們中間脫穎而出。雖然冰嬉不過是游樂,可難得太皇太后、太后、帝后都在場,誰不想得到他們的夸贊呢?
朱厚照更是看得眼都不眨,兩條小肥腿在地上蹬來蹬去,竟是在仿照冰嬉的模樣。朱祐樘見他實在是無法安安靜靜地坐著觀賞,便將他放開了。小家伙口中咿咿呀呀地說著沒有人知曉的話,模范冰嬉的樣子跑動起來。剛開始他還跑得有些跌跌撞撞,令乳母與宮女們都格外緊張??蓾u漸的他便學會掌握平衡了,除了跑得太急撲倒在地一回之外,竟是穩穩當當地跑出了十來丈。
眼見著他一個勁兒的要往冰場的方向去,張清皎忙讓乳母將他抱了回來。小家伙還挺不樂意,指著太液池道:“娘,我也頑!”
“你連走路都走不穩當呢,還想去冰場上?!睆埱屦ü瘟斯嗡男”亲?,“今年不行,娘答應你,明年讓你下冰場,如何?不過,若是磕著碰著了,可不許哭鼻子。畢竟是你自己想去頑的,明白了么?”
對于眼下的太子殿下而言,“明年”與“明日”好像區別并不大。他仔細想了想,仿佛覺得眼下不準頑,明天頑似乎也不錯,于是點了點頭:“好,明天頑!”
“不是明天,是明年?!睆埱屦ǜ?。小家伙滿臉迷茫地望著她,完全被時間給弄糊涂了。見他皺著淺淺的眉,鼓著臉頰仿佛在思考甚么人生大事,帝后二人都被逗樂了。小家伙見爹娘笑了,也跟著嘿嘿笑起來。
冰嬉四項,最終的優勝者是興王朱祐杬所領的冰嬉隊。他們不僅取得了競速的頭名,冰上表演亦是公認的第一,連冰球也是第二。其次是汝王朱祐梈所領的冰嬉隊,以冰球第一、冰上表演第二、冰車競速第二的成績排在了二甲。而后是益王朱祐檳所領的冰嬉隊,以冰車競速第二、競速第二的成績排在了三甲。
“不過是玩樂,你們亦是如此投入,看得我可真是心驚膽戰?!敝芴侍筻恋溃安贿^,聽說這幾日你們都在忙著準備,這冰嬉能如此精彩,亦當數你們的頭功。杬哥兒、梈哥兒、檳哥兒,你們是頭三甲,自然該得獎賞。”
朱祐杬、朱祐梈和朱祐檳上前領了重賞,笑著謝過了祖母的恩賞。緊接著,王太后、朱祐樘和張清皎以及諸位太妃們也都給了賞賜。三人僅是領賞賜,便已是捧了滿懷,笑得格外暢快。剩下的兄弟們雖沒有他們那般厚重的賞賜,卻也都得了安慰獎,也算是聊以慰藉了。
兄弟幾個圍在一起看朱祐杬三人得的賞賜時,便有人忍不住道:“都怪我,只當此事是個樂子,根本沒有好生準備。哼,等明年罷,我一定早早地就叫底下的人好好練起來,非得取個頭三甲不可!”
“是啊!早些操練他們,咱們自個兒也多練一練,我便不信了,明年還搶不過四哥(朱祐檳)。小八(朱祐梈)你也別得意,你與四哥之間其實差距并不大,指不定我們連你都能超過去!”
還有人另辟蹊徑,勸朱祐杬道:“二哥,你明年能不能高抬貴手,讓底下的人稍微收斂些?不然,你手底下都是些高手,我們怎們練都越不過你的人??!就當是疼疼我們這些弟弟罷,我們也想成為前三甲!”
朱祐杬哭笑不得,這些話教朱祐樘聽見了,禁不住笑斥道:“你們可別總想著走歪門邪道。若真想得前三甲,踏踏實實練習就是了。指望著祐杬他們給你們放水,若是讓我們這些裁判們看出來了,統統都算落??!”
聞言,弟弟們都不禁失望地嘆起氣來。朱祐杬回過首想寬慰他們幾句,不經意之間卻望見了滿臉憂色的邵太妃。他的目光略停了停,幾乎是本能地避開了她,笑對眾兄弟道:“我最近也算是積攢了些冰嬉的經驗,你們若沒有別的安排,明日咱們便拉著人來練一練,看看是否得用,如何?”
“好!”其他人立即響應。他們冰嬉隊里的太監加起來不過是百名出頭,所負責的差使也已經分給了其他太監,這幾日都可盡情陪著他們玩樂。
就連幾位大長公主的兒子見了,亦有些眼熱。除了正在準備會試的周賢之外,其他人都目光火熱地望著那群親王表兄弟,有自來熟的已經湊上去了,面皮薄些的只得暗中求自家母親開口。
而四位長公主以及周真、王筠等也悄悄圍在了張清皎周圍,低聲道:“嫂嫂,我們甚么時候也能像他們這般痛快地頑耍?”
張清皎抿唇而笑:“放心罷,明日咱們也過來。不在中海那般大的場地里頑耍,南海已經盡夠了。今天我就讓人用行障將南海圍起來,明兒咱們盡情地頑?!?
姑娘們相視而笑,每人眼底都帶著些許躍躍欲試——她們亦是連續頑了好幾年冰嬉,早就不滿足于在宮中狹窄的臨時冰場里頑耍了!哼,指不定她們的冰嬉技術都能勝過幾個不擅長此道的兄弟們幾分呢!
作者有話要說: 算是兄弟姐妹們最后一次合家歡活動了
_(:3∠)_
再過幾個月,小公主該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