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可秀
此戰青城派大捷。
雖然損失四十余名精銳弟子,但能完勝江湖十數年來最神秘恐怖的殺手組織,青城掌門極度振奮,在長子扶持下,半撐起身子抱拳道:“我青城得御大敵,多虧諸位同道相助,羅某在此感激不盡!”
“阿彌陀佛,既是武林同道,扶正除邪義不容辭,羅掌門勿需客氣!”
“此戰絕殺損失慘重,估計短期內不會再有實力進犯青城。”蕭流金抱拳道:“如此蕭某先行告退,需將三位兄弟,盡快送回總堂救治。”
“雷某也要告辭。這四位藥人是驚雷堂失蹤高手,需送回驚雷堂求解,在下先行一步!”
“且慢!”
松旦辰突然道:“絕殺殘害武林同道,如不將之巢穴拔除,待得回復實力進行報復,敵在暗我在明,恐將成為江湖劫難。”
喬公初道:“松掌門說得是!絕殺危害武林,我等應當趁勢直搗其老巢,為江湖同道徹底除去這一禍害!”
慧修方丈道:“阿彌陀佛!松掌門和喬幫主言之有理,未知有何良策?”
松旦辰胡須微拂,道:“依松某之見,這幾位藥人朋友應當是絕殺的秘密利器,如今被我等尋回,絕殺定不會甘休。蕭五俠、雷五俠帶他們回總堂,怕是一路上波折不斷,若被絕殺救去,后果不堪設想。”
“松掌門說得是。”喬公初接口道,“這七位藥人兄弟身受其害,他們或會知道絕殺的堂口所在,如果回復神智,將對鏟除絕殺起到極大作用。當今論醫道無人比得青谷蕭神醫,不如我等一起護送七位兄弟到青谷救治,以防絕殺半途劫人。”
慧修方丈、曉慈師太、一清子都覺有理,不由點頭。
唐青衣面色淡寞如常,心下卻一聲冷笑,這華山和丐幫分明是擔憂南流北堂得到藥人這殺人利器,大話倒說得冠冕堂皇。
雷電皺眉道:“各位好意雷某心領!然而蕭先生醫谷之地向為江湖清靜之所,我等若踏入青谷,絕殺必后追而至,到時血流成河,雷某便成了罪人!”
蕭東流嘆道:“雷五俠所慮正是蕭某心憂處。”
唐青衣突然道:“既然事關重大,何不請蕭神醫親至青城一趟。”
蕭、雷二人對望一眼,均是心動。青谷看似寧靜與世無爭,卻是各方勢力混雜之地,將藥人送到青谷未必安全,但蕭有涯若是到青城派,既能免了一路奔波的危險,同時各大門派明聚在眼皮子底下,反而更穩妥。
二人思忖片刻,欣然同意。
斜暉下,青年俊美秀致的側臉染上一層淡黃光暈,微抿的唇似在沉思,又似神思悠游在某個角落,斜長影子映在地上,凝成一道無人能打破的沉寂。
“喵嗚!”小白飛竄過去。
“你回來了。”
清冽悅耳的語音透出一抹淡淡欣喜。
衛希顏轉過身來,那份安寧沉寂立時化為清風飄散,一手拎起撲過來的黑貓扔到院內石桌上,小白哀怨一聲,重新撲回碧色長裙的女子香肩上。
“我是跑腿的,護送蕭先生去青城。”衛希顏笑道,走近為名可秀斟茶,“小楓的解藥可好了?”
名可秀輕抿一口,放下茶杯道:“聽蕭先生講,幸喜小楓中的青色蓮衣是死人血中的毒,針對青毒配方制出的解藥,他有九成把握。”
此時兩人并肩立于夕陽下,斜長影子于身后交融。
名可秀目光柔和,側眸看著她,聲音略帶驚訝,“這次見你,似乎神韻又與以前有些不同。”
“噫?有什么不同?”
名可秀纖手輕捋鬢發,微笑道:“以前是神華內斂,現在卻似乎是如水清透,輕靈灑脫了。”又輕笑一聲道:“清靈飄逸,倒是更易騙人!”
衛希顏聽得前半句時心喜,思忖可能是雪山歷劫后鳳凰真訣的作用,聽得最后一句不由啞然,搖頭一笑道:“唐青衣那家伙說我大難不死,必有后‘害’!你倒好,拐著彎兒罵我貌似清靈內里奸詐。你們兩個,何時串通一氣了?!”
兩人不由相視大笑。
“那日雪山遇險,你倒是怎么脫困的?唐宗主只說是:禍害遺千年。”
唐青衣那家伙報復心真強,不就在唐門作弄了他一下,居然記仇到現在!
她啞然一笑,道:“雪落時我身邊正好有塊巨石,我將之破空抵住了千鈞重力。因我所習的內功心法有龜息作用,屏息數日不絕命,便就著巨石在雪中慢慢挪移,揀回了一條命。或許是歷經險境反而激發了潛力,出來后竟發現功力精進了一重。”
名可秀清冽明睿的眸子盯著她,唇邊似笑非笑。
衛希顏不由清咳了兩聲,心道這秀外慧中的名花流少主果然是不好哄瞞的,索性耍賴一笑。
名可秀眸子盯了她一陣,卻只笑了笑,沒再逼她。
衛希顏心底微生歉然。不知為何,她對唐青衣胡言亂扯沒有半分抱歉,欺瞞眼前這女子卻讓她心生幾分不自在,但白輕衣的存在想必在江湖中是個未知,若說出真相必然牽扯出她,衛希顏卻是不愿的。
“對了,雷楓中毒的事,我已查出線索。”
“什么線索?”
名可秀輕拍肩上黑貓,淺笑道:“說起來還多虧了小白。”
“噫?”
“之前我們一直想不通殺手如何下的毒。你們走后,有一天小白突然在我腳邊竄來竄去,我心里奇怪,便跟著它,一路走到青谷的藏珍室……”
“藏珍室?”
“這藏珍室有番由來。這次青谷大會籌辦破費不菲,青谷每年賺的錢雖不少,但多數花在大夫工錢和購置藥材上,還有花在那些付不出藥錢的病患身上。蕭先生歷來節儉不好虛浮,所以青谷內房舍雖然精巧秀麗,室內用物卻是簡樸,連坐椅均是最便宜的杉木制成,因此青谷大會前,隋向圓花大價錢購置了九張紫檀木椅,專門用來招待九派代表。但大會一完這些椅子便沒了用處,隋向圓卻花高價建了座藏珍室來專門安置這九張紫檀椅!”
衛希顏心想:隋向圓那老狐貍一毛不拔,怎么會舍得花大錢買這花哨的事?難道另有打算?
果然聽名可秀道:“之后,隋向圓托丐幫散布消息,說青谷會場的九張紫檀椅公開出賣,百金起價,有意者可于約定日子到青谷藏珍室出價,價高者得之。”
衛希顏哈哈一笑,這老狐貍果然精到頭了!居然想到利用名人效應拍賣賺錢,簡直是古董級的天才商人!
“我猜你和雷楓坐過的那兩張椅子定是全場拍賣價最高的!”
名可秀斜眼睨她,“你又知道了?”
“那是自然!江湖名人加美女效應,號召力非同小可!哈哈,你坐的那張最終被誰買去了?”
“你問這做什么?”
“好奇啊,看誰對美麗的女公子最傾慕。”
名可秀白她一眼,“你這話和烈焰公子說去!”
“秦無傷?!”難道果真如雷楓丫頭所說,他喜歡名可秀?
名可秀對這位英風豪邁的烈焰公子似也有幾分欣賞,微笑道:“我當時也極驚訝,后來方知秦兄是擔心江湖中有無聊之輩買去胡吹招搖,損壞我和雷楓的清譽,所以他買下來準備一把火燒掉……”
“燒掉?”衛希顏本想說可惜,看見名可秀挑眉,趕緊話一轉,“我是說擺在家里收著多好!”
名可秀淡淡一笑,“清譽什么的我倒不在意,烈焰公子的好意倒是心領了。”
衛希顏感興趣道:“秦無傷的競買價提到多少?”
“黃金千兩!”
黃金……千兩!衛希顏眉角抽搐,果然,那烈焰公子是個有錢的主,把黃金拿來當柴燒!
“真燒了?”
“差點。”名可秀笑道,“就在點火的那剎那,小白突然撲了出去……”
衛希顏精神一振,知道關鍵來了。
“隋向圓在每張椅子上均掛有銅牌,標明誰人所坐,小白撲的正是小楓那張。我初時以為小白淘氣,抱它走,誰知它拼命抓住椅背,喵嗚大叫,好像想告訴我什么。我心頭一動,便想將那兩張紫檀椅從秦無傷手中轉買過來,說留作紀念。”
“秦無傷八成不會收你錢。”
“烈焰公子確是豪爽之人!”
“線索難道就在雷楓坐過的那張椅子上?”
小白“喵嗚”一聲,名可秀拍拍它,點頭道:“不錯!小楓那張椅子的靠背上有三個小孔,若非細看實難發現,我用掌力從中震出三根細如牛毫的銀針,針尖尚殘有一絲青漬,蕭先生確定那是青色蓮衣的毒血。”
衛希顏陡然揚眉,“就是說,在青谷大會上,有人從雷楓身后發射三枚毒針,穿透紫檀木椅,針尖刺破皮膚,毒素滲入!”
她細細回想當時的擂臺布置,雷楓背向北面,而北面臺下是一片亂石雜草蔓延到崖壁,若是隱伏一位高手,極難為人察覺。
“正是!因銀針細小,兇手力道計算又極精準,剛剛夠擦破一點油皮,當時場中情勢緊張,小楓全神貫注沒有察覺后背有異,即便有所感覺也不過以為背上癢了幾下,不會在意。”
名可秀道:“但紫檀木昂貴在于五年一輪,千年方成材,所以有一兩紫檀貴如黃金之說,其木質堅硬亦為眾木之首,兇手卻能以細針穿透椅背而入,更難得是尚未驚動我和雷御!”
衛希顏皺眉點頭,就算銀針破空之聲再細小,也難以瞞過名可秀這般級數的高手,更遑論細針穿透堅硬的紫檀木!然而事實卻發生了!難道那針已快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但放眼江湖,誰能做到?或許白輕衣,或是那月下奇人!但真如白輕衣那般的絕頂奇人,又豈屑采用這般手段殺人?
名可秀道:“我于是假設,若我是那人該如何?如果,那椅背事前就有三道孔,然后再隱于臺后的亂石中,將三根毒針慢慢射出,穿進比針略粗的椅孔中,不驚動旁人,我有十成把握。”
衛希顏豁然開朗,“臺后無人,臺前的人都注目于兩大醫家斗技,那針射出的高度低于椅背,自然不會被人看到!”
她頓了頓,目中銳芒閃現,“如此一來,就有第二個疑問:椅背上的三道孔哪來的?”
“隋向圓買入的紫檀木椅來自于名花流所屬商號。”
名可秀攢眉,“商號掌柜是可信任之人,但一路船運到青鎮,中途難保不出岔子。然而隋向圓是成了精的人物,驗貨時定是目光如炬,若椅上有孔必會當時發現。所以我推測這三道針孔應是收貨后才發生!”
“青谷人多手雜,這可不好查了。”
名可秀微笑道:“我們還有兩道線索。第一,毒血!他們哪來的青色蓮衣?我問過唐宗主,那日他到廬山時,曾有十數個蒙面人狙殺他,卻在有人中毒后抱起中毒者便撤退無蹤。”
衛希顏立時回想起在五老峰時和唐青衣的見面,敢情那時他剛剛遭受過襲擊,難怪心情不大好,“看來是有預謀了。”
名可秀點頭,“第二道線索便是這個。”她掏出一個東西遞給衛希顏,“偷藥的桑青被接頭的周九殺人滅口,之后周九也被滅口,但殺手沒來得及毀滅一切,我在周九家掘地三尺,找到了這個。”
那是一塊巴掌大的青銅牌,牌的正中鑲著塊指頭般大小的綠玉。
衛希顏翻過金牌,只見背面刻著一行小字:欽賜武翼大夫帶御器械周寒。
難道是朝廷的武官?
“這‘武翼大夫帶御器械’是個什么官職?”
“武翼大夫是武官的武階品級,位屬二十二階正七品,這個周寒的實職卻是帶御器械,就是皇城司的侍衛。”
衛希顏頓時恍然,“就是江湖人稱的大內高手?”
名可秀黛眉凝冷,“小楓若出事,將引發南流北堂的混戰,對朝廷來講,自是樂觀其成。”
幕后黑手居然是朝廷中人?想來江湖越亂,對官府越有利!但有一點卻讓衛希顏疑惑,皺眉道:“偷解藥的桑青是十年前便故意潛入青谷,難道說朝廷竟在十年前便算計到有這一日?這似乎不太可能!除非是……別有圖謀。”
名可秀輕嘆道:“預謀起自十年前,說明朝廷對青谷必有所圖,小楓的意外應是橫生枝節。我認為下毒的應是另外一伙人,桑青偷走解藥不過是適逢其會,聽命推波助瀾一把,讓小楓的毒無法可解,將這盤棋成為死局。”
“還有一點,”衛希顏又道,“如果那張紫檀椅不是雷楓所坐呢?”
“誰坐都一樣。”名可秀嘆道,“當時坐在臺上的不是一派之首,也是各派重要人物,無論誰中毒身死,都將掀起一場滔天大浪。”
衛希顏面色頓時一陰,雷楓原本混在大夫群中,若非她的主意,那丫頭便不會落入這場謀算?雖說當時情況她的做法自是合理,但無意中正好掉入別人的陷阱,這讓她心里一陣窩火,眼睛便冷了下來。
“希顏,非你之過!”
“我知道。”衛希顏唇微抿,伸手在空中畫了個三角形,聲音冷峻,“絕殺、下毒兇手、大內高手--這三方都因雷楓牽扯出來,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有聯系。這其中關竅如何我不關心,但是……我平生最恨被人利用,那下毒的家伙,無論是誰,我都要將他揪出來,算清楚這筆帳不可。”
名可秀低低一笑,話出寒冽如刀,“那便由絕殺開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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