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幾日, 凌蘿卻是突然清閑了不少,除了偶爾同韓楓傳信打聽衛靈的消息,便是圍著蘿清宮四處轉悠, 亦或是閑在院子里種種花, 養養草, 好不愜意。
這日午后, 她才用過午膳, 自覺困意襲來,便在院中樹蔭下小憩,也不知是睡了多久, 便聽著有人在一旁喚她,她懵懵懂懂醒來, 只見身旁站著一人, 她只瞥見那緋紅色衣角便已猜出來人, 不禁坐起身來,笑道:“姐姐也有好些日子沒來了。”
胡美人坐到一旁, 道:“平日里你這養著個小祖宗,我可不敢輕易過來招惹他。”
凌蘿輕笑:“大公子年歲小,姐姐同他計較這些做甚?”
“我倒也不是同他計較,他一個幾歲的孩童能懂什么,只是先前我同他母親鬧得水火不容, 如今他母妃故去, 我倒是不敢見他了, 只覺得每次見他便能想起那畫兮來。”
也有好一段時日沒旁人說起過這個名字, 如今聽她說起, 凌蘿不禁沉默,須臾, 她才說道:“都是往事了。”
“那倒也是。”胡美人眉頭一展,“倒是綰綰妹妹你,怎地就從不去我那邊走動,莫非也是嫌棄我那冷清的地方不成?”
這個“也”字她故意加重了語調,像是生怕別人聽不出來似的,凌蘿忙笑道:“這是哪里話,我這不是經常走不開么,何況最近天氣也熱,我這還沒出院子便已犯困,去了姐姐那里,豈不是打擾姐姐興致?”
胡美人這下卻不再多說了,只問她:“許是最近你累到了。”
她仰頭瞧了一眼,又道:“這地方涼爽,倒也是個乘涼的好去處,這院子從我入宮之日起便一直空著,又地處偏僻,我還只當是個不起眼的地方,直到妹妹你住進來,這地方才有了些人氣,原先我還只當你只是大王隨意打發的人,沒想到如今你倒成了這宮里他唯一看得上眼的人。”
她這感嘆如此真實,凌蘿卻也不意外,只是她話語之中隱隱透出的羨慕,卻也是凌蘿最不能與人言說的地方。
“姐姐可曾怨過大王?”
一時感慨,一時憐惜,竟問了這么一句,可話問出口她又覺得有些可笑,自己如今這身份,又有什么立場這樣問她,這若是被有心人聽見,指不定心中怎么想,或許暗自能將她鞭笞無數回,罵她個狗血淋頭。
然而,這胡美人也不是旁人,她雖然性子不好,有時說話也不好聽,卻也是個沒心眼的,況且凌蘿曾幫她多次,她對她也算信任,聽她這般問,眼神中的光亮暗淡了些許,不一會才道:“怨又如何,他從不將心思放在我身上,以前我總看不慣畫兮,只覺得她侍女出身,憑什么就能為大王綿延子嗣,同她爭了多年,她這一去,我倒是看開了。”
凌蘿:“……”
“我本也是怨你的。”
胡美人勁頭上來,說話嘴上也沒個把風的,也幸虧凌蘿早已了解她性子,知道她話語之間沒有惡意,便連連陪笑,只是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尷尬。
胡美人全然不覺,依舊自言自語:“我只當你也不知是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野丫頭,第一次見你時見你模樣平平,甚是不以為意,那次在華陽宮,你為我辯解,我才知道你同畫兮的不同之處,后來又聽說了大王以前那些事,我也就認了,到底你們認識在先,這點我自是比不上的。”
一向愛爭愛搶,此刻卻如此豁達開闊,凌蘿也不知是該為她開心還是難過,只是聽她說起季綰綰,她也只能干笑,認識在先,是了,季綰綰在他心中都住了那么多年了,只怕有朝一日她突然出現,那人會毫不猶豫舍她而去,那時候的她,怕是很難做到胡美人這樣豁達,畢竟,曾經得到過的溫情,再想放手也是難了。
可轉念一想,她又覺得好笑,自己和他相處的日子也不多了,等到她真正找到了季綰綰,只怕自己已經回了自己該去的地方。
胸口似是被灌了大罐子醋,酸澀的緊,轉頭看見胡美人細細打量著自己,不禁道:“何故這般看我?”
胡美人收了視線,笑道:“奇怪了,這一段時間沒見,妹妹倒是變了不少。”
“哪里變了?”
“看著豐腴了些,許是最近也沒什么煩心事。”胡美人笑了笑,“那我再告訴妹妹個好消息,妹妹聽了定然心情更舒暢!”
凌蘿:“……”
胡美人道:“這不久之后便是大王二十四歲生辰,大王曾允諾會在冠禮后的兩年內定下立后之事,如今已快到期限,妹妹如今帶著大公子,又正得恩寵,這后位可不非你莫屬,你說這可是個好消息?”
凌蘿可沒去管那立后之事,只聽著她前一句便晃了神,喃喃道:“二十四……”
本命之年的生辰,應是最重要的日子,思及此,便問胡美人:“大王生辰是哪日?”
胡美人一怔,應道:“六月二十八,細細算來也就半個多月了。”
她還只當凌蘿聽著她那句立后而心生喜悅,這才過問了時間,可她卻不知,凌蘿問那時間,卻是在盤算著韓楓所提的回去時間。
好巧不巧,正趕上了同一天。
事后,她忙書信一封,寥寥幾字落于布條上,托綠油油送了出去,不久便收到了回復,回信的內容自是告誡她莫要拖沓,過了那村就沒那店。
敢情他那破儀器還真是挑日子的?
凌蘿略感無奈,又見綠油油懶洋洋的啄著翅膀,一截被卷好的灰色布條露出一截邊來,她抽出一看,氣得直拍桌子。
“就知你要質疑我的儀器,就那天了沒商量,除非……”
話說一半吊人胃口,關鍵好幾日也在宮里逮不到他人,凌蘿被逼的沒法,這才又偷偷溜了出去,氣焰洶洶,直到去了密林,尋到了他的住處,又看著扎著衣服于院中劈柴的李墨玄,這臉上才揚起了笑意。
李墨玄也見著她,表情錯愕了一陣,才放下衣袖,拍了拍衣擺朝她走近,“你來了。”
凌蘿點頭,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笑道:“沒想到堂堂的李大將軍,竟然在此等清凈之地劈柴。”
李墨玄笑了笑,道:“能這樣在此謀得片刻安寧日子,就算是劈柴又如何。”
凌蘿聽出他話中之意,不免又為他境遇感嘆了一番,卻不好再提什么將軍不將軍的了,只問他:“韓……你師父不在?”
李墨玄正要開口,卻聽身后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韓楓散亂著頭發從里面出來,見著凌蘿也不驚訝,卻是算準了她會來。
“喲,我該晚點再出來。”
他瞅著兩人站在一起,也不知腦子里哪根筋不對,竟調侃了一句,李墨玄雖帶兵打仗多年,卻是經不住他這一句調侃,一時面上泛熱,扭過頭去假裝沒聽見。
凌蘿速速卡到他門邊,咬牙道:“韓公子最近好生忙碌,還得我親自出來尋你。”
韓楓手肘往門上一撐,嬉皮笑臉道:“這不怕你在宮中太悶,喊你出來透透氣。”
凌蘿白了他一眼,“話說你那儀器是怎么回事?”
“我的儀器那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才可啟動,我也想與你行個便利,可是真不巧,上天注定了那天,錯過了可不知要等到何時了。”
“天時地利人和?你何時還會觀看天象了?”
凌蘿頗有些懷疑,正躊躇間,那人又道:“你若是不想回去,留在這里做你的季良人,也算不錯。”
凌蘿瞬時怔住。
她不是沒想過留在這里的后果,可每次細想,便覺得心頭發涼。
那些史書中描述的畫面一一浮現在腦海,她怕,怕自己面對不了那些即將變成現實的史實。
殘酷,卻也現實。
她想把最好的時候印在腦海,從此做一個歷史中的過客,不必留戀,何其瀟灑。
然而,她又確實想和他度過他二十四歲生辰,然后毫無掛念的離開,畢竟那個日子,過于重要。
兩人正相對無言,院子里傳來李墨玄沙啞的嗓音:“師父,你們也別干站著了,廚房煮好了雞湯,我去端來。”
韓楓點頭,又對著他的背影連連嘖了幾聲,“瞧瞧,多好的徒弟,若不是你……”
他搖頭,竟是十分可惜。
不一會,李墨玄端著瓦罐從廚房出來,將東西擺進屋中,盛了三碗放在桌上,他坐下時,見兩人都看著他,不禁問道:“怎么了?”
凌蘿轉頭,笑道:“沒想到你還會做這些。”
李墨玄卷了衣袖,道:“戰場上凡事都需自己動手,都是裹腹罷了,味道可能不太好。”
“呀,徒兒何須如此謙虛。”
韓楓擺手笑道,忙十分配合的舀了一大口湯灌入口中,復又砸吧了幾下嘴,“墨玄的廚藝精進了不少,這可是為師喝過最好喝的雞湯。”
這人平時都不夸人,對他這個徒弟還真是毫不吝嗇。
凌蘿笑笑,正欲開口去喝上一口被他夸上天的雞湯,卻突然覺得鼻尖飄進一股濃烈的油腥味,她幾次想忍,終究還是沒忍住,捂著鼻子跑至一旁干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