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膳后,楚綠衣躺在床上小憩,本來打算睡一會兒,便找來宮中當年的嬤嬤打探消息的,不料這一睡,便是一整個下午。
楚綠衣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境光怪陸離的,夢中她與陸琰乃是夫妻關系,生活在陸琰的王府中,兩人日日相敬如賓、琴瑟和鳴、如膠似漆,日子過得平淡而溫馨。
這個夢很是詭異,跳躍的幅度很大,一會兒她跟陸琰在王府中彈琴,一會兒她跟藥王臨江仙在藥王谷中學醫,一會兒她又一個人在涼亭內徘徊……
她蹙著眉頭,想要在這些紛亂的線索中理清頭緒,不料,一只溫柔的手落在了她的眉頭上,輕輕地揉了揉。
她頓時警覺地睜開了眼睛,瞳孔像是貓兒一樣瞬間縮緊,一瞬不瞬的盯著正在給她揉著眉頭的蘇霂,腦袋向后一縮,避開了他的手。
那精致的眉,從他的手下消失,蘇霂無端的感到一陣失落,他含情脈脈地看著她,關切的問道:“做噩夢了嗎?沒事,一切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
楚綠衣的唇邊露出一抹譏誚的冷笑:“蘇霂,男女授受不親,至于我是不是你皇后借尸還魂后重生的,還說不準,還請北奕陛下離開內殿為好。”
蘇霂見她神色孤冷如欺霜賽雪,如同初綻的一枝獨秀的寒梅一般,不由得情緒有些低落:“我是指關心你,玉兒,求你不要這么排斥我,我會對你好的。”
“出去!”楚綠衣干脆利落地下了命令,此時的她可不怕他,既然他要讓將她當成楚綠玉,她便能有恃無恐,她料定他心中對楚綠玉有愧,不敢忤逆她半分。
果然,蘇霂的眼中閃過一抹黯然后,立刻起身說道:“你先穿衣服吧,我在外殿等你用膳?!?
楚綠衣從床上坐了起來,望向窗外,見暮色四合,庭院深深,遠近的宮燈都點了起來,在夜風中無所憑依地搖晃著,便在花影等人的伺候下,穿上了層層宮裝,走出了內室。
外殿的桌上已經擺上了大大的一桌菜肴,葷素各異,精致逼人,散發出誘人的香味,而且考慮到楚綠衣昏迷剛醒,這些食物又是易于消化的。
蘇霂開始給楚綠衣布菜,楚綠玉是北方人,因此這頓飯中以面食居多,但面食恰巧是身為南方人的楚綠衣所不喜的,她用筷子將蘇霂夾給她的菜撥到了一邊,冷聲道:“我不喜歡吃這些?!?
蘇霂這才想起來,面上帶了一些尷尬:“我讓宮人們去換?!?
“不必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背G衣就著桌上的菜大口的吃了起來。
“也是,這都過了五年,很多事情都會變得。玉兒,你放心,我會重新記住你所有的喜好,一切都按你喜好來辦事。”他深情款款地對楚綠衣說道,“玉兒,我要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如果你想要,就連皇位,我都可以拱手相送。”
“吃飯?!背G衣已是極不耐煩,她能理解他失去皇后受了些刺激,但眼下,她瞧著蘇霂的情況已經不只是受點刺激這么簡單了,他的樣子簡直像是走火入魔、鬼迷心竅了
。
“玉兒,答應我,別再離開我好嗎?”
雞同鴨講的楚綠衣撂下了筷子,直直的盯著他,問道:“我問你,你為什么會認為我是楚綠玉?因為我跟她長得相似?”
“不,不是?!彼V迷地端詳著她的臉,搖了搖頭,“你就是綠玉,你就是,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能將你認出來?!?
有這么固執嗎?化成灰都能認出來?楚綠衣一陣頭皮發麻。她吸了口氣,冷靜地問道:“不要跟我談這些有的沒的感情,理由?”
“你還記得那日在京城的聚寶堂嗎?”
“當然記得,我贏了返魂香,然后將返魂香轉贈給了你?!?
“在我們北奕的傳說中,返魂香是可以令已經逝去的人魂魄歸來的,可惜那天我點燃了返魂香,玉兒的魂魄并沒有歸來,我便尋思著,也許玉兒并沒有死?!?
他的臉上出現一抹狂熱的神情,“你知道的,玉兒乃是藥王谷當年大名鼎鼎的觀音娘子,她的醫術普天之下罕逢敵手,與巫醫門也交手多次,所以她肯定也知曉巫醫門的一些旁門左道的功夫,說不定能想到辦法借尸還魂。”
“簡直是無稽之談!”
“不!你是玉兒,你就是玉兒!”蘇霂抓著她的手激動地說道,“玉兒,我知道你心里還是愛著我的,你還是舍不下我一個人在世上受著離別的煎熬的!”
“瘋子!你快放開我!”楚綠衣徹底怒了,翻袖掏出幾根銀針刺在蘇霂手臂上的麻穴上,疼得蘇霂渾身發軟,顫抖不已。
蘇霂疼得倒在地上,眼里涌出了斑駁的淚水,哀聲說道:“玉兒,你從前從來不會這么對我的,你在恨我嗎?玉兒,對不起,當年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求求你原諒我,我再也不會這么對你了,我會好好愛你的,我會將世上最好的一切全部都給你的……”
楚綠衣蹙眉看著這個男人,覺得他可憐又可恨,于是,她踢了他一下,問道:“要怎么樣你才肯相信我不是楚綠玉?”
“不……你是……你就是……”他雖因悲痛雙目無神,可卻依舊執著不已。
楚綠衣不由得怒氣更甚,正打算轉身離去,不料蘇霂抓住了她的裙角,以低低地聲音哀求道:“玉兒,給我半年的時間,就半年的時間,好嗎?如果你能在這半年的時間內,證明你不是玉兒,我就讓你走。”
雖然這只是蘇霂在萬般無奈之下的權宜之計,但楚綠衣覺得他能做出如此大的讓步已經是極好的了,畢竟半年的時間內,充滿著無限的可能性。
談妥條件后,雙方皆是心平氣和了。于是兩人繼續吃飯,雖然蘇霂對她依然表現得很積極很熱情,但是楚綠衣絲毫不為所動,讓他一個人自說自話,左耳朵進右耳多出地吃得怡然自得,吃完之后,對拿著茶過來給她漱口的花影說道:“等皇上吃完之后,你便送皇上回宮吧,我身子還未大好,仍需要休息?!?
蘇霂的眼中閃過一抹黯然,看著楚綠衣閃過屏風的身影,安慰自己道:“沒關系的,凡事不能操之過急
,自己還是慢慢來吧。”
楚綠衣低估了昏迷了一個月的自己的身體素質,本來是想躺在床上假寐一會兒,不料一覺醒來,倒真到了后半夜。
角落的漏壺里,水滴聲依然單調,她朝那兒瞅了一眼,發現已經到了丑時了。
此時,宮中萬籟俱寂,只能聽見睡在自己寢殿外的榻上的花影那細細地呼吸聲,以及內室里不時發出的燭火燃燒的噼啵聲。
楚綠衣下了床,未免發出太大的動靜,她沒有穿鞋,徑直走到宮女們忘記關的窗戶旁,伸手取下筆架上的一支筆,沾著硯臺內還未干涸的濃黑墨汁,裁了一張生宣紙,寫下了行細細的小楷字。
隨后,她從頭發里拿出藏著的一截一指寬的短小的紫金笛子,放在唇邊吹了起來。紫金笛子發出一聲古怪的鳴叫,像是鷹隼,又像是夜鶯,刺透濃重的黑夜,傳向遠方。
須臾,一只白色的小點,從天際俯沖下來,落在她的桌上,搖了搖腦袋,用鳥嘴理了理自己的羽毛,看起來活奔亂跳的樣子。
楚綠衣將這只白色的鴿子捧在手上,在她的翅膀下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一支黃褐色的竹管,然后,她拿起寫好的紙條卷好,將它放進黃色的竹管內,又傾斜了燭臺,用蠟將竹管封好,將它放回了白鴿的翅膀下。
楚綠衣摸了摸白鴿的腦袋,通人性的白鴿點了點頭,展開了翅膀,沖上了云霄,很快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中。
楚綠衣回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緩緩地飲了一口,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
這樣的夜晚,清寒的臉草木上都結滿了露珠,寂靜地似乎連露珠墜落在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寒氣似乎無孔不入,似乎連椒房殿內的香味都要被這股寒氣給凍結成冰了。
屋內的火光突然暗了一下,她拿起桌上的金撥子挑了挑燭芯子,思索著楚綠玉的事情。從花影的口中得知,楚綠玉出事時正是五年前,就連時間也與楚綠衣醒來時相差無幾,而且楚綠玉又與藥王谷有關,這一層關系便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但花影的話,畢竟是片面之詞,因此楚綠衣給臨江仙飛鴿傳書,就是詢問楚綠玉的事情。
北奕都城夜城離藥王谷山水迢迢,只怕信鴿要幾天后才能飛到。
不過楚綠衣也不急,既來之則安之,宮外的線索可以暫時放在一邊,宮內的線索現在就可以開始尋找了。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在寒夜中呆了小半個時辰,楚綠衣覺得有些冷了,正打算關上窗戶繼續睡覺,就看見一只白色的影子朝她俯沖了下來。
楚綠衣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了白色的小鴿子,從她的翅膀下拿出黃褐色的竹筒,拿簪子剔開封蠟,倒出了一張卷好的小紙條。
巴掌大的紙條被徐徐展開,上面以蠅頭小楷寫著幾行字:你被掉包的事,陸琰已經知道了,如今,陸琰為了救你,已經日夜兼程,趕到了邊城,你若不能脫身,他怕是會發兵北奕。為師已到夜城,勿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