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著周氏低垂的臉,韓良臣心懷歉意之情,這種感覺對白氏也曾有過,白氏是他的結發之妻,他給過她什么呢?而白氏卻為此付出一生,這般心念,他拉住周氏的手,女人的命運大概就是如此,尤其是在那個朝代。
再過幾日就要出征了,或許他真的該為韓家多留幾個子嗣。
芙蓉帳暖……
華燈初上,人未歸。挽衣垂眸心下懂得,便喚靈秀吹熄了燭火,躺在床上卻不得眠。她永遠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對的,輕嘆口氣,翻了個身,仍是無法安睡,也不知是何時跌入夢境,夢里有韓良臣、有亞默、有周氏、還有許許多多過往的人,忽而看到子溫啼哭,猛然驚醒。
夜仍舊寧靜得毫無聲息,子溫也仍然睡得安穩,挽衣拭去一頭香汗,輕輕下床,走去子溫旁邊,著兒子安祥的小臉兒,唇畔也漾起蓮花,心亦是柔軟,抬手在他身上輕撫,不禁又柳眉輕顰,夢里的混亂錯雜總像是隱穩帶著些許的不安,難道,是有所預示?復又想到就要隨韓良臣出征之事,離開將軍府,她的兒子會不會這般安穩無事了?周氏的種種讓挽衣心下不安。
一邊是最愛的夫君,一邊是最愛的兒子,兩個這世上牽扯她心的人,舍誰離誰都痛得難忍。忽而,靈光一現,腦海中竟然想起一個人來。
亞默推門而入,悠然得仍像是個世外仙人,輕聲問:“真是驚訝,你居然會讓人叫我來。”?亞默瞧瞧四周,屋內極是平靜,挽衣依在床邊看著搖籃中的兒子,臉色平和,也看不出有何異樣,不禁走上前去又問:“總不會是想我了吧?我可剛剛才走。”
挽衣緩緩抬眸,盯視著亞默的目光極是威嚴,亞默意識到她是有要緊的話說,便收斂了玩味之意,正色回望著她,等挽衣開口:“答應我,你會好好保護他,他是我的孩子,我相信你會愛他,亦如對我。”轉瞬之間,淚毫無征覺地掉落下來。
亞默臉色越發凝重,“你這話是從何說起?”
挽衣沉默良久,平復了心中的難過,才將要出征之事和自己對子溫的擔憂講了出來。
亞默聽完喟然長嘆,他太了解這些爭斗,當年不就是因為看不慣自己爹的做法才離家出走的么?挽衣的這些顧忌,他又怎么會不懂,不禁溫言保證道:“我會用性命來保護他,因為他是你的孩子,所以就算我有事,他也會安然無恙,你知道如何找我,只要你需要的時候。”
“亞默,這世上除了你,我不知再去相信誰了,下輩子,再還這一生所欠吧。”挽衣凝眸看著他,淚水卻如止不住般往下滴落,心被生生扯痛著,“我相信你,等平定這場戰亂,我會去找你們的,保護好我的孩子,也保護好你自己,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了,你一定要答應我。”
“是,我答應你!”亞默一諾千金,無須再多的言語,可他盯視著她的眼神之中是無邊無際的期盼,像他這樣淡然的人,會有這樣的神色,也只是因為她了,“所以你一定要來,無論如何,都要記住你還有個孩子在我這里。這也是我愿意幫你保護孩子的原因,我知道若有孩子,你一定會回來的,
也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只要你能記住我,就算死也是甘心的。”
“亞默!”挽衣輕輕咬住嘴唇,對這個深情的男人,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亞默凝視著她沉默良久,才輕嘆道:“你的要求我答應了,我的要求你記住了么?”?他不是真的要挽衣記住他,他早就相信挽衣不會再忘記他了,他能從她眸中看到答案,有些話便是無須說出來的。他是要她平安回來,親自接走自己的兒子,而不是一道軍令,或者別人。
“我答應!”挽衣低聲喃呢著應道,她心下也明白他的心意,目中除了感激,她不知還應該有些什么,或許她知道,只是她無法給他罷了。
“我說過了,不要再讓我看到你流淚,你總是那么殘忍地讓我看到你的痛苦,我說過你的孩子亦如我的孩子,我會好好教他,不過,你讓一個男人帶走你的孩子,你真的放心么?所以,必須回來,我是不會替他找個別的女人做娘的。”挽衣知道他想逗她開心,可語氣終是無法歡快,說得沉沉,不知何時竟然無法控制地閃爍淚光,又道,“如果你想用這樣的把戲騙我找個女人,就死了這份心吧。”
“亞默,你怎么會這樣想我?我……只是這世上除了你無人可信。快帶子溫走吧,再多看他一眼,一天,我怕,怕我會動搖的。”挽衣心痛地將孩子遞進亞默的懷中,淚如潮水般一次次涌上眼底,心亦是酸得幾欲抽搐,顫聲道,“一定要活著,你們都要活著,走吧,我吩咐了下人替你準備好了一切,會暢通無阻!”
“我一定會好好待他。”亞默面色凝重,他抱上孩子,轉身就走,不敢停留片刻,也不敢回頭去看挽衣,怕自己下不了決心,也怕挽衣會后悔,既然挽衣這樣決定了就一定是深思熟慮之后,為孩子想出的絕佳之策。他也發覺韓良臣不在,想必這是挽衣私下的決定,再不走,便真的難走了。
挽衣追了兩步之后,驀然停住,望著亞默抱著兒子離去的背影,不禁悲從中來,轉瞬便奔回屋內伏在被褥之中,失聲痛哭。
真舍不得,世上哪個娘愿意將自己的孩子送離身邊,挽衣怎么會例外,可卻又不能留他在這兒,朝中爭斗,府內不明,若是不把孩子送走,她怎么能安心與韓良臣去金山作戰?此刻只能忍著心中的痛排山倒海般襲來,仿佛掏肺剜心一般。
而下一瞬,她又拭淚起身,驀地沖向門外,五臟六腑,仿佛被強行撕扯著,不料,一個踉蹌,整個人跌跪在地面。淚卻遂然滴落,如汩汩流水。
“夫人,您要去哪兒?”身旁經過的下人見了連忙上前將她扶起,不知挽衣為何這樣悲傷,惶恐地問著。
挽衣哪聽得他們在說些什么,只是跌跌撞撞地推開她,踉蹌而行,一聲一聲慘哭如痛如怨,待走至大門時,馬車早已不見蹤影。氣若游絲地任人攙扶回房,呆坐在床上,任淚水泛濫流下。血,一滴一滴,皆從心而流。
這樣便一坐,坐了一夜,動也沒動,像尊雕像似的。等靈秀天亮端著水進來時,被挽衣慘白的臉嚇了一跳,“夫人?您這是怎么了?”昨夜知韓良臣與挽衣鬧得不歡而
散,只當是挽衣為此而傷心。
挽衣仍是像沒聽到靈秀的話兒似的一動不動,直到靈秀的喊聲將她喚醒。
“小公子!小公子哪去了?”靈秀驚慌地跑到挽衣面前,再見挽衣那毫無血色的臉,和哭得紅腫的眼睛,心里頓覺不妙。
“夫人,您倒是說話呀,小公子哪去了?”靈秀急得恨不得掉淚,仍是見挽衣怔怔的沒有反應,便轉身出了屋門。
門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時,挽衣也知道該面對韓良臣了。
“怎么回事?”韓良臣直奔到兒子的搖藍邊,見上面空空如野,驚吼一聲,人便已經來到挽衣面前。
挽衣深吸口氣,沉聲開口:“你們都出去。”靈秀和跟著跑來的周氏相視一眼,不及反應,韓良臣壓著怒火,吩咐道:“你們都出去,把門關上。”
“是。”
屏退了眾人之后,屋內只剩挽衣和韓良臣二人。
“子溫呢?你到底干了什么?”韓良臣看到此刻的挽衣,心疼萬分,昨夜只是吵了幾句去了周氏那里,可一大清早便聽著靈秀在外面哭喊,才知道子溫不見了,急忙趕了過來。
挽衣艱難起身,緩緩走到韓良臣面前,喃喃地說道:“對不起,相公,真的對不起,我是萬不得已才這樣做,你原諒我好不好?我的心也好痛,真的好痛……”緊跟著淚又毫無聲息地落下來,楚楚可憐的樣子,看得韓良臣心疼。
“出什么事了?”他不解地盯著挽衣,沉思良久,吞吐開口:“是不是孩子出什么事了?挽衣,你別哭了,快告訴我,出了何事?孩子呢,為何不見了?”
“孩子,已經送走了,我將他送走了!我讓亞默把他帶走了。”挽衣心中惶然,也覺得委屈,任淚水漫溢。韓良臣聞言,瞪大雙目,不敢置信地盯著挽衣,續而搖頭喃喃重復道:“你說什么?為什么?為什么讓亞默帶走子溫?”他激動地抓住挽衣纖柔的肩膀,用力搖晃著,顫聲問道,“告訴我,你是不是在騙我!你這幾天到底是怎么了?你明知道我如此疼愛孩子,怎么可能將他送走!你不會的,告訴我,你在騙我對不對?”
挽衣不敢看他,將臉瞥向一邊,只是不斷的重復著:“真的送走了,因為非送走不可,這里有人會置他于死地。我要陪你出征,我不放心把他一個人放在將軍府,我不想再被人要挾,也不想你被人要挾,你能懂嗎?”
“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誰會置我的孩子于死地?你到底是想干什么?一會兒讓我去瑾兒那里,我不去,你怪我,我去了,你把我的兒子送走了,你,你到底是什么樣的女人?我韓良臣是不是真的看錯了你?”他瞠大虎眸緊盯著挽衣,雙手更是猛搖著她的雙肩,眸中閃爍的狂野和殘忍的血色光芒,切齒道,“告訴我,這都是假的,我當真不會相信!你是如此善良的女人,怎會將自己的親生兒子交給旁人帶走。我無法相信,絕對無法相信!”
他的語氣,從未如此死寂過。讓人聽著,只覺得心被揪得死緊,挽衣酸楚點頭道:“是真的,我將他送走了,你不要這樣,這只是暫時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