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伍被沉著堅定略帶微笑的面容讓他看起來異常可靠,也讓項婉兒不由自主地相信確實不用害怕。就這樣,被蠱惑的少女的雙手扳住馬鞍,蹬上馬鐙的左腳用力,然后翻身上馬。
溫馴的馬因為項婉兒不熟練的動作而焦躁的踱了幾步,讓項婉兒嚇得雙手緊緊抓住馬鞍子,等待馬安靜下來。
“不用害怕,我給你牽著馬,一定不會讓它跑起來的。”
伍被用鼓勵的目光看著顯出害怕的女孩子,淡淡地笑著。等項婉兒坐得穩了,他便牽著馬,走向了與霍去病完全不同的山間道路。
“那個……這是要去哪里?”項婉兒看到所走的路不同,問道。
“我說過讓你看看這山中的好景色,難不成你以為我說笑的。還是……”伍被停下腳步,回身凝視著項婉兒,“還是你怕著和我獨自去這山中。”
項婉兒本沒有這樣想,她只是單純的好奇為什么伍被與霍去病為何到這里碰頭,卻又分開走不同的路。如今聽到伍被這樣一問,倒顯得她不相信人似的……而且這個神仙一樣的人物又怎么會對她有什么圖謀呢?光是這樣想就覺得褻瀆對方了!
“不,我沒有這樣想,”項婉兒趕緊澄清,“我只是覺得奇怪,你和霍去病既然相約出來,又為什么會分開各走的各路。”
伍被沒等到項婉兒問完,微微一笑,又沿著小路向前而行。只見小路延伸,沒入地勢漸漸聳起山石中。過了一會兒,看項婉兒停住不語,他才淡淡說道:“去病是要去送一個遭人追殺朋友,不過過一會兒,他就會趕過來。”
“我真的沒有那樣想過。”項婉兒執拗地重復。
伍被此時才轉頭,帶著笑意說道:“嗯,我知道。”
“知道?”對于伍被如此輕而易舉地說出這樣的話,項婉兒將本來準備好的解釋都咽了下去,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聽到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就在這時,他們轉過了一個山坳,眼前豁然開朗,如火燒一樣的紅色充滿了眼底。項婉兒被這沖擊視覺的顏色與美麗驚得呆住了。
“這是紅葉谷。”
伍被也看著這如火燒云一樣的黃連木林,笑道。
“葉紅似火,名副其實。”項婉兒贊嘆,只是不知道這里與香山紅葉相比如何?真可惜她沒有去過香山。
伍被淡淡一笑,“肥陵山方圓三十余里,是由數十余座山峰疊嶂組成,而這秋天里就數紅葉谷流光溢彩、紅艷如火。”
“……”項婉兒看著如火如荼的紅葉,興奮得說不出話來。
伍被笑看了坐在馬上、雙手依然緊緊抓住馬鞍的少女一眼,然后轉身繼續前行。此時的項婉兒將全副心神集中到了鮮紅欲燃的美麗景色,不知不覺中,她身體漸漸放松,竟然找到了感覺。
伍被趁此時機說道:“來,你自己抓著韁繩吧。”說完,他將韁繩交到項婉兒手里,自己則攏住馬的籠頭。他看到項婉兒用一只手抓著韁繩,另一只手扳住馬鞍,便笑著補充:“不要單手,雙手抓著韁繩。”
項婉兒用雙手抓住韁繩,可是這一根松松的韁繩,根本無處施力,她又開始緊張,不自覺的雙腿用力。
“不要緊張,抓好韁繩保持適當的張力,讓馬知道你有能力控制它就好了。腿上也不要太過用力。”伍被寬慰著少女。
“嗯。”項婉兒答應一聲,試圖照著做,可是好像有些力不從心。
“不要著急,慢慢來。”伍被邊走邊說話,試圖讓項婉兒的注意力分散,“操韁的手一定要穩,不要時緊時松,太松就失去了控制力,太緊了馬又不舒服,會做出反抗的。”
“嗯。”項婉兒緊張的答應。
“靜下心來,好好體會馬走路的節奏,盡快與它合拍,對,上身保持端正,腰放松,隨著馬的身體一起擺動……”
在伍被娓娓然、煦煦然的教導中,項婉兒慢慢地又找到了感覺。
其實不久之前項婉兒被逼得坐在疾馳的馬上,那時她為了不掉下馬,精神高度緊張,將她那在生命面臨危機時,單純的自我防衛的潛能發揮最大的效力。所以她不但將霍去病說的話一句也不敢落得記下來,還以最快的速度應用到實際中。而現在只不過用在較低的速度下重復那時的動作罷了,自然很快就能抓住感覺……
也許項婉兒本來就是逆境中能激發潛能與智慧,危機中能突破極限的人吧。反正如果沒有剛才霍去病那莽撞的刺激,項婉兒也不會這么快就有了感覺。她一定會懷疑著、躲避著、害怕著……最后放棄。
“再放松一些韁繩,”伍被看到項婉兒越來越有感覺,便松開手,“把身子前傾。”
項婉兒照做,卻發現馬的速度漸漸快了起來,步行的伍被很快落在了后面。落在后面伍被飛身上馬,輕輕一磕馬腹,追了上來,同時向又僵硬著脊背的少女發出鼓勵的聲音,“你做得很好,不要緊張……”
就這樣,兩個人、兩騎馬在一片如醉的楓紅中,越走越深。而馬蹄濺起紅葉,好似亂花飛舞留在了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前面的一棵樹上忽然傳來霍去病不耐煩的叫聲,“你們慢慢吞吞地干什么去了啊?怎么這么半天才走一點的路,我可是在這里等了很久。”
項婉兒抬頭,一眼就看到消失已久的霍去病不知道又從哪里冒了出來,正優哉游哉地坐在樹杈上。不過卻也只有他一個人,他身邊的那個仆人已經不見了。
“事情辦好了么?”伍被卻是一副不出所料的了然。其實,這所發生的一切可以說就是他所計劃的。
那一天酒肆中,卜式誤殺了郭解的外甥。郭解了解事情的始末之后,雖有卜式自己來投,但他也不愿意追究。郭解不愿追究,但是死者的母親卻是不能善罷甘休!就在壽春城中,那位剛強的母親曾經幾次三番悍然出手,刺殺卜式,而且絕對不留情,下得狠手。幸好卜式得到郭解、霍去病等人的護佑,這才保住性命。
這之中雖然多次抓住刺客,但誰又忍對一個傷心人責難呢?卜式無奈之下開始四處躲避,然而在壽春城中就算想要躲,卻無論如何也躲得過一個母親要為兒子復仇的心。
卜式也曾經想要以命抵命,可讓田信說一句“你引頸就戮,確實是讓自己心安,可是卻悖逆了郭大俠一番情意,損害郭大俠的威名”給阻住了。
無奈之下,卜式便下定決心離開淮南,返回原籍。
可惜在那位母親仇恨的、不知疲倦的監視之下,要擺脫她,而安全離開,也并非易事。霍去病無奈之下,便將卜式帶到了淮南王肥陵山的宮殿之中。這淮南王王宮侍衛眾多,防衛森嚴,就算那個女人在厲害,也不可能進得來,而且山的北側就是淮河,到時候要將人送走也容易一些。
可伍被聽聞此事,卻給了另外一個主意。
首先,找個與卜式體型相似的人,穿著卜式的衣服,由人護送,往北直奔淮河渡口。在這一招引開了復仇心切的母親同時,伍被則帶著改裝的卜式大搖大擺出了淮南王宮殿向著壽春而行。過后不久,再由霍去病引著項婉兒騎著與卜式相同的馬來追他們……
到時候,兩隊人馬,相遇分開,不過卻交換了伙伴,到底是誰和卜式在一起呢?相信一定頗費思量。而這兩隊人馬,一隊向著山里,一隊則繼續前往壽春北門。在壽春城北門那里早有得到伍被手書的商隊接應。
如此就算是發覺向北而行,由人護送的卜式是假,再折回來追蹤,也會被那山谷口眾多的馬蹄印而迷惑……再有山中隱秘,卜式又在山中牧羊十多年,熟悉山中生活,一般人必然會想著他逃入了山野吧。
就算來人想到是去了壽春,那么卜式也沒有入城,他早已經隨著商隊離開了,到時候天大地大,又能去哪里追蹤……
這小小伎倆雖然不大入流,但要迷惑甚至瞞過一個心急如焚、復仇心切的女人,應該不是什么難事了。
“嗯,卜大哥現在已經隨著商隊出發,商隊那個姓李的也保證說一定會將人安全送到河南郡。”話落,霍去病跳下樹,落在一塊巨石上,又滿是不高興地看著項婉兒,“喂,騎著馬跑了那么久都沒事,難道你還想裝模作樣的從頭學起嗎?”說著,他走到項婉兒馬后,伸手要去拍馬的后丘。
“不要!”項婉兒驚得大叫,手一松韁繩,腳自然而然地輕磕馬腹。馬向前幾步,躲開了霍去病的魔掌。
“這就對了”,霍去病看了伍被一眼,得意地笑:“你這家伙果然是不逼不行的。”
你枉顧別人性命,到現在還不知悔改,說如此幸災樂禍的風涼話!項婉兒氣惱著催馬而行,徑自向著滿山欲燒的紅葉深處而去。而滿山滿谷的紅葉在她眼里也變得觸目驚心,如同血一樣了。
霍去病順著項婉兒去向看了看,然后轉向伍被。伍被則露出溫和、愛莫能助的笑容。霍去病聳著肩,步行跟了上去。
山嵐習習、紅葉飄飄。此時行走在山谷間,應該覺得陶然、心曠神怡、情思迷離、飄飄若仙……可這三個人中偏偏有人氣惱、有人無心,而辜負了這山光美景。
沿著谷中的路,項婉兒坐騎的馬蹄漸漸發出“嗒嗒”的聲音,與此同時,如火如荼的紅葉減少;而千姿百態,各具情趣的奇巖怪石不斷增加,到后來地勢也變得陡峭險峻,不遠處的高山更是如同畫屏一樣插在眼前。
而讓項婉兒眼睛一亮的是從山上流下一道清泉,如同白練一樣掛在山間。
“泉水啊……”她喃喃自語著,“真正的山泉!”不是那種旅游景區為了招徠顧客,用甭抽水而人工做成、露出一截管子的山泉……
不過,往前的路因為崎嶇狹窄,再加上樹木叢生,雖有樵夫砍柴留下的小路,但是騎馬已經漸漸難行。
項婉兒下馬,在沉靜幽深的山腳下仰望,只見山上蒼松滴翠,林濤滾滾,五彩山花在溪水兩畔搖曳,宛若彩色的夢。淡淡徐來的山風中夾雜著楓香……
“能不能過去看看?”項婉兒臉現期盼地看著伍被。沒等伍被回答,并肩走在他旁邊的霍去病已然說道:“怎么不行,這條山路正通向泉水匯集而成的池塘,甚至還有一條回去的捷徑。”他剛才能跑到項婉兒他們的前面,就是走的那條小徑。
望著那山間泉水,伍被有著淡淡笑容的臉上閃過一縷繾倦憂郁之氣。等霍去病要往山上而行時,他立時勸道:“只怕到那里再回去天色已晚了,我們還是將馬就在這里,就此回頭吧!”
“怎么了?從另一條路回去不是更加隱蔽么?”霍去病樂了,“還是你伍大先生有什么忌諱不能從那里走啊?”說完,他已經步上了山坡,向著那道泉水而去。
伍被無言,猶豫了片刻還是跟著上了山。
“嘿,瞧瞧!”走在前面的霍去病發現了有趣的東西,他眉開眼笑地指著一棵小樹說道:“這里居然有樹能生于石頭中啊。”
項婉兒看了一眼,不予置評,繼續沉默著向前就走。而走在最后的伍被則思緒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看到沒有人搭理,霍去病訕訕的摸了摸腦袋。
上山的路越發狹窄,參天的大樹、生于石中的小枝、立于坡上的怪石、群生、奇形怪狀的石柱……一一迎面而來。
幾經周折,最后,他們終于在一片山間洼地看到了匯入池塘的溪流,只見這曲徑小溪,流水潺潺,歡暢地往下流淌;只聽這泉水聲淙淙、如歌如吟,發出快樂的聲音……
在項婉兒還沒有贊嘆這份美麗的時候,忽然聽到伍被發出一聲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