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雁闊雲音(二)
十一趕到時,宋與泓正對著硃砂梅出神。
這時候梅花自然早已凋零無蹤。梅樹翠葉蔥蔥,間或幾個不打眼的細長果子。
春暖花開時節,薔薇繡球連綿,牡丹芍藥相繼,可謂羣芳競豔。
而他卻還是喜歡靜靜地對著那泯然於百花間的青蔥梅樹出神,有時整半天都不說話窀。
而素衣簡飾的十一步履匆匆地行來,依然是錦繡春.光裡最驚豔的一支。
濃妝淡抹總相宜,說的就是這樣青蓮般超逸的女子,——偏偏卻有著不輸男兒的剛性,令人又愛又畏,再不知該怎樣守著這花間最絕豔的一枝。
“我算著,你也該來了!”
宋與泓微微地笑,英氣的眉眼間依稀有年幼時的頑劣。
相識那麼多年,甚至無須分說,便已猜得彼此來意。
十一也不廢話,徑問道:“泓,你和聶聽嵐,在搞什麼鬼?”
宋與泓輕輕一彈梅樹上明澤的翠葉:“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已經派人探聽去了!”
“不是很清楚,也就是說,還是知道不少內情的?”
“聶聽嵐不敢寫信,只叫她心腹丫頭傳了幾句話過來?!?
“什麼話?”
“韓天遙失蹤了!施浩初所派殺手動手時,有人相助退敵。後來再追蹤過去,發現跟韓天遙的親兵被殺,韓天遙不知所蹤?!?
十一胸口驀地抽緊,“聶聽嵐從哪裡聽到的消息?”
宋與泓道:“應該是發現有人送了北境的密信過來後探聽到的。她在施家多年,又是得寵的少夫人,想買通些部屬或下人,或軟硬兼施套出些話來並不困難?!?
“她是認爲……韓天遙真的出事了,才決定不顧一切去找他?”
“有些事她一個閨閣女子不大方便,所以我替她辦好了。那日.她換了男裝一出府,就上了我安排的馬車離開,隨行也有我安排的兩名高手?!?
“你……竟一個字沒跟我說!”
“我在等鳳衛的消息!”宋與泓並不退縮,坦然與十一對視,“不論是施浩初,還是韓天遙,都不至於傷害聶聽嵐,所以聶聽嵐要去就讓她去又何妨!讓施家混亂,於我們有益無害。可如今消息未經確定前,我告訴你又有何用?無非讓你白白擔心而已!”
臨近春暮,陽光頗有暖意,但風吹到身上,十一竟覺得陣陣地發冷。
她斂了斂衣襟,才問道:“聶聽嵐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三天前?!?
“三天前……”十一清眸瞇起,遙望北方,“便是鳳衛得到消息晚些,此時也該有消息傳遞回來了吧?”
宋與泓點頭,“對!鳳衛和清揚都是爲救護韓天遙而去。以他們的能耐,不可能連韓天遙失蹤都不知道。若真的出事,他們也會立刻將消息傳遞迴京。”
十一靜默片刻,說道:“路師兄每隔數日會傳回一次消息,再和朝中軍報對照,應可確定韓天遙這個月應該正領著忠勇軍攻打莒州、青州,頗有戰績。但烏古賽可已經重新聚集兵馬從樊城線攻往棗陽重鎮,韓天遙可能會率兵相援。因他未出軍營,殺手應該無機可趁,並未現身,路師兄等只能在暗中留心,同樣不曾顯露形跡。”
所以,十一等得到的消息,那邊的刺殺已陷入僵局;而聶聽嵐所得到的消息若是確切,減去一路傳遞消息所耽誤的時間,僵局至少在六七天前就已打破。
施銘遠雖然手眼通天,但鳳衛自成一股勢力,加上有濟王心腹在,傳遞消息不會太慢。若韓天遙真的出事,他們竟比施府遲緩三天還未得到消息,也未免太荒謬。
宋與泓低頭沉吟道:“如今瞧來,可能聶聽嵐得到的是假消息,施家想試探她,順帶試探我們的動靜。當然,也可能韓天遙那邊可能真的出了狀況,鳳衛也出了狀況,以至於消息傳不回來。”
“鳳衛也出了狀況?什麼樣的狀況,連一點消息也傳不回來?”十一纖長的手指勾住佩劍上的玉青色如意結穗子,緩緩地纏繞著,“施浩初所派的殺手,到底又何等厲害,能讓路師兄、段清揚連同那些高手全軍覆沒?”
宋與泓目光投向另一邊深鬱的春.色,“我不清楚。朝顏,不然咱們再等幾日?”
十一眼角輕輕地挑著,眸光似被濃郁的翠意所染,如氤氳了一層薄霧,再看不清其中的意味。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宋與泓,“再等幾日?”
“嗯……咱們一邊等,一邊派人晝夜兼程趕過去,儘快查明此事吧!”宋與泓審視著她的神色,“你覺得呢?”
十一微仰下頷,懶洋洋道:“你說怎樣,那便怎樣吧!”
她鬆開手間繞弄著的劍穗,瀟灑如微醺的人隨手丟開酒盞,轉身向外走去。
雖然來去匆匆,她仿若並未因此影響了心情,披帛衣帶飄於風中,捲起淺淡的清芬,混在園間百花芳香裡,別有一番氣韻,令人魄蕩神馳。
那淺淡清芬裡,猶有她的話語輕輕飄落於風中。
“那麼,我等你慢慢去查明吧……”
宋與泓的面色忽然間白了。
他說盡快查,十一若無其事離去,卻說等他慢慢查……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她已不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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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沒有立刻回瓊華園,而是去了晉王府。
隨著世子易人,晉王雖還是原來的晉王,晉王府看著卻很是陌生了。
她光明正大地前來探望堂叔晉王,自然無人敢阻,甚至很快宋昀也得了通傳前來作陪。
十一與孱弱臥於牀上的晉王說了片刻話,便請宋昀到隔壁靜室敘話。
見他身旁有人跟著,十一沉了沉臉,“我有事問世子,不相干的人邊兒去!”
她素有勇悍之名,武藝又高,地位又尊,即便是於天賜等人也不敢招惹於她,眼見她眉眼凌厲,若有盛怒之色,更是爲宋昀擔心,卻也只得退了開去。
宋昀詫異,微笑問道:“郡主匆匆而來,莫非另有要事?”
十一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打量他的衣袍,然後扯了扯他的袖子,“阿昀,什麼時候這麼邋遢了?”
宋昀低頭一瞧,頓時尷尬,咳了一聲才笑道:“回府後便前來探望過父親,未及更衣,倒讓郡主見笑了!”
他依然是上午那襲衣衫,雖然質地華貴,裁製精細,袖口卻有幾許褶皺,袍角已沾染了些許灰塵。
可他素有潔癖,即便落魄之時也會力求衣衫潔淨,若非心事重重,絕不可能任由衣袍穿成這樣還不知更換。
十一也不深究,探詢的目光依然掃在他臉上,“阿昀,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煩事?”
宋昀怔了怔,端起茶盞來輕啜一口,秋水般的黑眸溫默掃過她,才微微笑道:“的確有些事需處置。”
他的指尖泛白,連脣色也微微地發白,卻不改從容,柔緩說道:“這些日子的確出門少了,還盼郡主別因此和我疏離。待我處置完畢,還會常去瓊華園叨擾?!?
要什麼,不要什麼,他向來看得清楚。只是,這世間總有太多的要得起和要不起,卻並非只靠他努力便能擁有。
他無聲噫嘆,卻不肯流露半分異樣。
“阿昀!”
十一忽又喚他。
宋昀擡頭之際,肩上驀地一沉。
竟是十一把她的純鈞劍重重地壓到了他肩上。
他微微皺眉,“郡主!”
十一問:“沉不沉?”
“沉?!?
宋昀伸手一握,竟被他握在手中。
十一鬆了手,眉眼蘊光地靜靜瞧著他。
宋昀不解,“郡主……”
十一淡淡而笑,“我們既然走到了如今的位置,該我們的負擔,已經逃不開。帝者權謀,第一要緊的,是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我等輔佐君王,亦當胸懷天下,萬民爲重!”
他撫劍凝眸於她,“胸懷天下,萬民爲重……”
他的眼裡從來只有她。他只想她回到當年的精彩燦亮,熠熠如星。但握著這個盛載過帝王雄心的純鈞古劍時,他胸中彷彿有豪情燃起,烈焰般灼燒開來。
十一向他踏近一步,低低道:“令堂被軟禁於西子湖畔西南方的施家別院,暫時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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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有心,我又怎可無情!後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