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懶陽光是舊時代某種遙遠奢望。太陽剛升起的剎那,強烈炫光穿過了窗戶空隙,刺地西蒙煩躁地睜開眼,侍女被發狂般折騰了半夜,呵欠連天地撫上西蒙胸膛,客人們早晨醒來總會躁動不安,想要贏得繼續的松軟床鋪,可就很看各人功夫了。
顯然西蒙不想給侍女展露功夫的機會,吼道:“滾!”侍女不以為然,后果可想而知。
侍女抱著衣裙慌忙離去,西蒙甚至都懶得注意遺漏出來的春光,軍人印記正在逐漸從他身上消失,但軍人作風離散是個極為漫長的過程,匆匆洗漱完畢,西蒙整裝完畢,踹醒了流連床榻的喬納森。
“噓。”喬納森豎起食指,示意別驚動彼特,西蒙翻了個白眼,倚著門框,結果看見偌大雙人床上,彼特與侍女各自衣服凌亂,抵腳而眠,床上散落著紙牌,西蒙摸了摸剛剃干凈的下巴,想道還是年輕人會玩。
黑山鎮距離黑水鎮大約五六十公里,已經處在黑山外圍,不同于黑水鎮繁榮強大,黑山鎮區區一兩百常住民,依靠狩獵艱難謀生,最大的作用估計是定期給黑水鎮提供肉食。當然,聰明人都明白這個“鎮子”無非是黑水鎮長為了保護凈水廠而設立的前哨站罷了。所以懷亞特公司順奴役居民搶作駐地,黑水鎮長也不能直接干涉。畢竟,廢土上又不存在什么明文法律。
噢,有條未訴諸于紙的規定,就一句話。
誰拳頭大,誰說了算,誰強,誰制定規則。
鑒于是先期偵察黑山鎮人員布置,喬納森兩米多的塊頭還是留到發起強攻更派得上用場,再者潛伏偽裝也向來不是巨漢擅長,西蒙仔細研究了鎮長提供的黑山鎮手繪地圖,雖然沒有等高線等舊時代地圖精細設置,但也繪測了地形山脈走向,以游騎兵經驗,西蒙一眼就看出了薄弱處所在,計劃很快勾勒出來,狙擊槍又不是沒配消/音器,戰場獨狼是狙擊手的必修課。
“你們在這里等待我,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一個人干就好,嘿,小子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打仗的時候,你還在你媽肚子里呢,噢,抱歉……”西蒙制定著計劃,敲定了撤退地點與等待位置,彼特彈著格/洛克一副淡淡蔑視模樣,瞬間點燃了西蒙壞脾氣,剛打算問候問候女性親屬,剛出口便意識到犯錯了。
喬納森鼻孔朝天哼了聲,說道:“你要單飛?喬不希望幾天后給你收尸,假如那天你還有全尸,我會在你說的什么撤退地點等待你回來,但是!帶著我兒子,他不比你差!”巨漢揉了揉彼特腦袋,有一頭濃密發絲象征著此人健康良好,也象征著此人有能力保住腦袋。
不待西蒙爭辯,彼特難得開口道:“你需要有人看著背后。”
西蒙認真盯著彼特淡褐色瞳孔,里面滿是平靜自信,這是最好的特質,西蒙想起初次林中照面,這個才到他下巴的少年舉著一把老式勃朗寧手槍,明白什么是事有可為,敢在事不可為時挺身而出。
是時候帶個觀察手了。
“但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明白么,二等兵?”西蒙將一只小巧的單筒望遠鏡交到彼特手中,拍拍少年仍瘦弱但結實的肩膀,半調侃道。
“如果您的命令正確,很樂意服從,長官。”望遠鏡上手有些生疏,不須西蒙教學,彼特很快自行搞懂了旋鈕以及參數,玩笑對調侃,站地筆直,行了個軍禮。
“五指并攏,五指向下不向外,對,軍隊不養懶兵,放在從前,老子手下敢這么懶洋洋,保管照死了踹。”西蒙糾正著彼特軍禮,嚴肅說道:“行動代號‘雛鳥’,準備好上戰場了么?菜鳥?”
少年豎起中指,嘲諷道:“傻子。”
……
獵手熱愛夜晚,正如夜晚鐘情著獵手,黑暗是獵手最美麗的情人。在接應點暫時分別喬納森,倘若事態惡化,有突擊手在更容易擊破包圍圈。西蒙從避難所帶出物資里,便有具偵察偽裝網,雖然比不上光學迷彩網可以做到完全匿蹤,綴滿了枯枝落葉后,在夜視鏡、生命探測儀罕見的當下,偽裝網無疑于無懈可擊。
彼特自然搞不到偽裝網,但廢土少年照樣眨眼功夫將大號風衣整理成了吉利服,甚至友善地提醒軍隊老鳥:“個人建議搽上些泥土,狗鼻子很靈。”
今夜烏云遮擋了月亮,光線極暗,避難所數月間培養出西蒙微光視物的能力—當然他自己也不曉得怎么練出。彼特拒絕了夜視鏡,表示他同樣可以夜光行進,少年果真步步緊跟。
腐殖層幾乎沒過了腳踝,西蒙彈下了爬到纏繞著碎布的狙擊槍上的螞蟻。打綁腿倒不需要彼特提醒,拇指大小的黑山螞蟻挨著人非要鉗塊肉,吃過一次虧就夠了。
二人躲在灌木叢中,放巡邏隊走過,離黑山鎮尚有兩公里,懷亞特公司便開始布置哨兵,西蒙記下巡邏次序,正面滲透等同找死,他們的目的地是鎮子外一座小山。
“之前提到了你母親,我向你道歉。”山坡漸漸陡峭,西蒙選擇讓彼特先行,既然組成搭檔,那么有些事情最好還是說一說。
“她死了又聽不見。”彼特拽住凸出巖石,不料土層松動,少年被迫單手支撐,石塊暴雨般傾瀉而下,少年嗤笑了一聲,抓穩了繼續攀登,說道:“你想聽我母親?”
“不想。”西蒙循著蹤跡攀援,他一身裝備不輕,擠出個“No”。
少年“哦”了聲,巡邏隊之所以不上小山的原因便是必須越過這座高有十來米的陡崖,當兵吃糧,犯不著跟命過不去。彼特說道:“可是我想說了。”
“我記得我媽老是埋怨我不肯笑,說世道已經很爛了,不笑笑日子更難過,后來我爸被帝國人抓去當兵,我媽就被仇家抓了,我爸說是他殺了那些害了我媽的人,其實他騙了你。”
崖頂有棵枯死小樹,干旱氣候迫使小樹深深扎根,正好是極佳的攀爬借力,彼特抓住了根系,半個身子趴在崖頂,繼續說著一件仿佛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爸會在這件事情上說謊,總之是我親手割下那些賤人的腦袋,我不喜歡說臟話,所以我順帶用他們老二堵住了他們的嘴。”
“好了,今天就說到這里。”彼特蹲伏在陰影中,取出望遠鏡,懷亞特紅蜘蛛旗飄揚于黑山鎮警衛哨塔。
西蒙晚了好幾步,徑直趴下,打開狙擊槍兩腳架,說道:“我命令你閉嘴,二等兵。”
“是的長官。”二等兵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