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惠恬恬在寧城過年,寧城謝家盛情,邀請她一同過除夕。
當晚謝宅很熱鬧,寧城謝氏子弟,甚至于在國外求學或工作的都紛紛歸來同聚一堂——獨獨缺了一個人。
謝老爺子蒼老的眼環視在場眾人,面色不悅地問謝云崇:“云卓在忙什么,除夕有家不歸?”
他素來積威甚重,此刻冷著臉的樣子令前一刻還在吵鬧的小輩們一下子噤了聲。
惠恬恬安靜地垂著眼,桌下的手卻顫了顫。
謝云崇的聲音:“他如今尚在比利時......”
他頓了頓,掃了眼惠恬恬的方向,才低低道:“恐怕會長住下去。”
雖然他的聲音刻意放低,但屋子里極其安靜,他的話傳入眾人耳中,眾人眼中都閃過迷惑,唯有惠恬恬接觸到謝云崇的視線,此刻的心驟然一緊,手心里攢出了汗......
老爺子雖然有些不高興,但如此節日,小輩們承歡膝下,也漸漸消了怒意。只是精力到底不濟,年夜飯吃了一會兒便由管家推著回了房。
老爺子一走,眾人自然放松下來,席間推杯換盞笑話恭賀不斷,屋里熱鬧一片。
惠恬恬心神不屬,草草吃了飯應付了親友們幾句,見謝云崇離席便悄悄跟了過去。
謝云崇在園子里吸煙,惠恬恬在他身前停住步子,咬著唇不安道:“大表舅,我......我想知道云卓現在怎么樣。”
謝云崇滅了煙,回頭看她一眼,不答反問:“云卓是否告知你他的身世?”
惠恬恬茫然:“他曾帶我到他出生的地方,我知道他的父親是個畫家。”
謝云崇笑了笑:“不錯,他的父親是個畫家,而且出生顯赫,是比利時數一數二的權貴霍亨家族的長子。遺憾的是,他父親從小喪母,如今的霍亨老夫人是老侯爺的繼室,并非云卓的親祖母。老侯爺幾年前逝世,雖留有遺囑,但家中權勢目前大部分握在老夫人手里。而老夫人有一親子,是云卓的二叔,多年來與云卓不睦,云卓要順利繼承家業承襲爵位,并不容易。”
惠恬恬心中一沉:“您的意思是?”
謝云崇指著身邊的椅子讓她坐下。
惠恬恬抿了抿唇,沉默地走過去,依言坐下。
這時謝云崇開口:“本來這些事不該我來說,但我看著云卓長大,他雖是我名義上的三弟,我卻視他如親子一般。”
他頓了頓,肅然的聲音:“恬恬,云卓不會回來了。”
園外天空墨黑,驟然間煙絢麗,照亮整個夜空,也照亮惠恬恬慘白的臉。
“你......你說什么......”她的唇哆嗦著,心如同被鋼錘狠狠砸了一下,血淋淋地疼。
謝云崇道:“我知你對他感情深重,然,男人的世界必須海闊天空,山高水遠。他雖曾一度與你沉溺于兒女情長,然而畢竟肩負家族責任,容不得他繼續揮霍時日。何況霍亨家族早已為他選好未來的妻子,他與你不會有未來。”
干脆而直白的話讓惠恬恬渾身血液逆流,五臟六腑隨之乾坤易位,立刻滿身冷汗,面青唇白。
“他讓我等,我就會等。”惠恬恬忍住心口的劇痛,咬牙艱難地回答。
謝云崇搖了搖頭:“你在此地自然想象不到他的處境,他也是不得已,你別怨他。”
謝云崇進屋后,惠恬恬蹲在地上,眼淚迷糊了眼。
謝家有守歲的規矩,午夜屋里仍是熱熱鬧鬧。
十二點的鐘聲未到,外面爆竹鞭炮已經轟然炸起,響徹天際。
年幼的小輩在外面又蹦又跳地放煙,風中傳來串串笑聲。
惠恬恬獨自呆在園一角,在這錦繡繁華中徒留一個凄然側影......
年后韓亞寧到寧城出差,和惠恬恬相約吃飯。
惠恬恬先到了餐廳,等韓亞寧來的時候,身邊居然跟著司遠。
惠恬恬看到他們相牽的手,愣了愣:“你們......”
韓亞寧眉頭一蹙就要將手甩開,卻被司遠緊緊握住。
惠恬恬看到他們之間的互動,驚道:“好啊你們,什么時候勾-搭成-奸了,瞞的可真緊。”
韓亞寧有些羞惱,狠狠踩了一下司遠的腳。司遠面色不改,對惠恬恬道:“實不相瞞,是我一直在追亞寧,最近才有些起色。”說完,他又對韓亞寧交代了幾句,便與惠恬恬告別。
等包間里只剩下兩人的時候,惠恬恬忍不住取笑:“看你逍遙快活二十多年,終于有人治你了。”
韓亞寧翻了個白眼,傲嬌道:“誰治誰還不知道呢。”
惠恬恬揶揄:“是啊,女神大人。”
韓亞寧哼了哼:“這才像我娘家人。”
惠恬恬聽她講和司遠之間的事,她的語氣里滿是抱怨不滿,但眼睛閃閃發亮。滿目的幸福撲面而來,惠恬恬突然想起自己,心情又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韓亞寧講的口干,停歇下來喝了幾口水,才發現惠恬恬興致低落。她自然知道惠恬恬的心思,卻幫不上忙,只好安慰:“恬恬,開心一點,謝先生會回來的。”
惠恬恬眼神有些恍惚:“你為什么確信他會回來?”
韓亞寧捉住惠恬恬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因為他是謝先生,我最崇拜的謝先生。”
惠恬恬怔愣。
因為他是謝先生......
因為他是謝云卓......
因為......他是她愛的人......
韓亞寧沒待幾天便回了江城。
惠恬恬已結束實習期,正式入職。
陸露沒有被留用,長吁短嘆地回了學校奮戰畢業論文,何芝琪忙著考研復試,其他人忙著各處投簡歷。
所有人都很忙,整日見不到影子。
惠恬恬也忙著工作,甚至顧不上睡覺、吃飯。
五月底的時候回學校交論文,碰見陸露的時候對方竟是嚇了一跳。
她拉住惠恬恬的手,驚嚇道:“ie,你怎么了,怎么瘦成這個樣子?才短短三個月啊,你成仙了嗎?”
惠恬恬抬了抬自己尖削的下巴,眨了眨烏黑的眼,笑:“是不是更漂亮了?”
陸露看著她蒼白的臉,忍不住彈了彈她的額頭,生氣道:“什么更漂亮了?看你現在什么氣色,臉白的像鬼!這些日子你到底在干什么,公司奴役你,不讓你休息不讓你吃飯嗎?”
惠恬恬斂住笑,垂眸:“我睡不著,吃不下......”
陸露拉著她往校門外走,氣沖沖道:“現在就跟我去吃飯,我看著你,不怕你吃不下。”
她們去了外面一家粥鋪。
下午兩三點,里面人不多,陸露坐下就為惠恬恬點了粥和點心,瞪著眼睛看她一勺一勺吃下去。
“你這樣看著我,我有壓力。”惠恬恬無奈道。
陸露依然瞪著她:“你到底吃不吃?”
惠恬恬噗嗤一聲笑出來:“好,我吃。”她乖乖地吃完碗里的粥才換來陸露一個滿意的眼神。
惠恬恬還有工作,吃完東西就要離開。
陸露道:“記得好好吃飯,我會搞突襲的。”
惠恬恬噗嗤一聲笑出來:“怎么搞的像是懷疑丈夫外遇的深閨怨婦?”
陸露笑:“對,我就是深閨怨婦,你要是不聽話,小心我和你離婚!”
惠恬恬大笑。
可笑著笑著,她突然感到鼻子發酸。
她干脆轉身,匆匆攔著出租車離開。
還有十天,只有十天,她即將畢業......
這幾個月,每一天都像是在煎熬。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他,想他清致的眉眼,低沉柔和的嗓音和微微無奈而縱容的笑意,甚至是他工作時冷漠專注的神情,都讓她思念得心口發疼。
他現在在做什么?是否有開不完的會議和堆成山的文件,有沒有好好吃飯休息?有沒有在深宵時分稍稍地想起她?如果他對她有一分想念,為什么不給她電話,甚至一點音訊也沒有?
她多想下一秒他就出現在面前,她便可以投入他的懷抱,呼吸著他身上獨有的氣息,聽著他的心跳盡情傾訴自己的思念。
她要忍著,還有十天,她就要見到他了,她相信他的承諾。因為......
他是她的謝云卓。
六月十號那天,她很早就起床。將自己收拾好,吃好早飯便匆匆趕到了學校。
畢業生陸陸續續到了地點,他們的身邊甚至跟著家人朋友。
惠恬恬見到何芝琪,和班里的同學會合便坐到了位置上。
畢業典禮很漫長,時時掌聲雷動。
惠恬恬將手機鈴音調到最大,一直低眉注視著屏幕。
可是直到典禮結束,她的手機都沒有任何動靜。
同學們解散后,何芝琪和陸露還有幾個女生拉著惠恬恬一起吃過飯便開始合照。
惠恬恬保持笑容,任她們拉著自己在圖書館、教學樓,甚至是食堂都留了影。
此時的校園,陽光耀眼,鮮盛開,處處是勃勃的生機。
她們一起笑著,邊走邊回憶著過去,一下午的時光在笑語中匆匆流逝。
最后一次擁抱過后,大家揮揮手各自離開。
夕陽染紅了半邊天,手機始終沒有響過。
惠恬恬沉默地回到別墅,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發呆。
李阿姨因為要回老家帶孫子,年前便辭了職。
惠恬恬平時很少用廚房,都在外面應付著吃一點快餐,有時甚至忘了吃飯。
此刻天已經暗了下來,透過落地窗,別墅外是萬家燈火的流光盛景,別墅里的所有燈也亮著,卻只有她一人凄冷孤清的身影。
夜半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一下子將她從茫然中驚醒。
轟鳴的汽車引擎聲遠遠傳來,她突然從沙發上跳下來,焦急地跑到門口將門打開,一絲欣喜剛從臉上綻放,卻看到黑色的車一下子從大門外飛馳而過......
眼淚一涌而出,她踩著拖鞋不管不顧地朝那臺車追去,一邊追一邊大喊:“停車!快停車!是不是你?云卓,謝云卓——”
她跑得飛快,卻追不上急速駛離的車,腳上拖鞋被石子絆到,她一下子摔倒在地,膝蓋上一陣鈍痛。
她想爬起來繼續追,可是漆黑的深夜里,眼前的車早已不知所蹤。
惠恬恬絕望地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低聲哭泣。
她覺得冷,仿佛墮入黑暗的深淵,四周都看不見光,渾身冰冷,不知該往何處去。
“如果你在,該有多好......”
云層散開,月光流瀉一地。
惠恬恬低垂著頭,模糊的視線里不知何時多了一雙黑色的男士皮鞋。
她渾身猛地一顫。
“云卓!”她驚喜地抬頭,看到月色下一個人的臉。
失望瞬間彌漫心頭,她無力地說:“是你啊?佳明。”
程佳明低聲問:“你以為是誰?謝云卓嗎?”
惠恬恬不語。
她的頭發微亂,眼睛紅腫,程佳明將她扶起來,兩人回了別墅。
程佳明看著惠恬恬,突然道:“恬恬,我要去美國讀書,你和我一起走吧。”
他的眼緊緊盯著她,眼睛一眨不眨,神色帶著一絲緊張。
惠恬恬看了他一眼:“我已經找到工作。”
程佳明抿唇:“你不是為工作,你只是想要繼續等他,是不是?”
惠恬恬沉默不語,程佳明猛地站起,沖著她大聲道:“你醒醒吧,他不會回來了!他在比利時!他的事業,包括他未來的婚姻都在比利時!他和比利時的斯蒂芬妮公主好事將近,而你,只是他霍亨先生交過的女人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夠了!”玻璃杯猛地被摔在地板上,惠恬恬紅著眼,呼吸急促。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告訴我!告訴我啊!”她拉住他,神色急切而渴望。
程佳明眼神哀傷,啞聲道:“為什么?”
惠恬恬只是看著他:“我也想知道為什么......你告訴我吧,我要見到他,我想知道為什么。”
程佳明直直看著她,看著她眼中的執拗和瘋狂,他閉了閉眼,唇顫抖著,低聲道:“你松手,我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