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籌謀許久,皇帝最終還是沒有對立太子一事做出任何答復,只說皇子年少,太早立國本反而不好,推脫掉了。
顧長歌聽說這些日子,六皇子逸麟的乳母總是帶著逸麟到乾清宮里給皇上請安,皇上過問他功課,都對答如流,很得皇帝歡心。
她不疾不徐,緩緩走到乾清宮外,正好看到逸麟的乳母站在門口候著。
日頭曬在身上暖融融的,小瓷子看到她過來,小跑到身前請安:“皇貴妃娘娘金安,六皇子在里頭皇上問功課呢,奴才這就去通報一聲?!?
顧長歌叫住他,微笑道:“不忙,他們父子情深,本宮在外面等一等沒關系,”然后她看乳母對自己行禮,笑著應了,問道,“六皇子近來可好,衣食住行可都還穩妥?”
乳母笑著上前道:“一切都好,開春了天氣暖和,六皇子常出來走動?!?
“那就好,”顧長歌笑,“小孩子就是要愛跑愛跳才活潑可愛些。”
門被從里面推開,六皇子出來,看到顧長歌,上前請安:“給晗母妃請安。”
“快起來吧,”她打量著六皇子,瘦瘦高高的個子,比同齡人都高了半頭去,只是衣著單薄了些,“本宮看你穿的少,這日子可不許這樣,凍到了生病就麻煩了?!?
“是,”六皇子抱拳,恭敬道,“兒臣也是聽說春捂秋凍,只是兒臣年少力強,少穿些凍一凍不容易犯困,多背書學東西?!?
“當真是個好孩子?!鳖欓L歌莞爾,與碧璽交換了個眼神。
六皇子告退離開,顧長歌往屋內走去。
乾清宮地大,陽光照進來透過窗紙反而不那么明亮了,屋內又熏了龍涎香,裊裊煙氣縹緲在空中,反而有些朦朧。
皇帝看她進來,笑著說:“來了,看到逸麟了?”
“是,六皇子長高了,幾天不見長得格外快,”她笑容滿面迎上去,挽住皇帝的手,看案幾上放著一張宣紙,寫著幾個大字,挑眉道,“這是六皇子的字?真不錯?!?
皇帝格外得意,贊揚道:“別看逸麟年紀小,讀書寫字倒是有天賦的很,這幾筆寫來器宇軒昂?!?
“見字如見人,六皇子心胸寬廣,他幾個哥哥都比不上。”顧長歌含笑。
“是,只不過朕怕他驕傲,沒有當面稱贊,只問了功課便罷了,”他突然想起來什么,與顧長歌商量道,“過幾日便是百花節了,朕想著整日在宮中無聊,想到秋月山走一走,你與朕同去可好?”
抿了嘴笑,顧長歌嬌媚道:“皇上才從外面回來,又閑不住了。秋月山山如其名,秋色才是最好的,這個時間去,怕是沒什么好看的呢。不如咱們去慈銘山吧,山勢綿延緩和,有一處桃花嶺,這時候正是好看?!?
皇帝想了想,說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也好?!?
去慈銘山的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
因形成短暫,不過是一天去一天回,中間爬山賞景當做休息,還不能讓皇帝覺得勞累,顧長歌只吩咐了人帶著必要的東西,一應吃食不必太過計較。
她自己也特地換了方便行走的衣服,并且說服皇上,一切從簡,龍袍雖然威儀,但太過寬大,又不好打理,若是有賊人誤入,起了歹心,連跑都不容易。
皇帝自負覺得就算是行動不便,也不至于逃跑。
顧長歌像哄小孩一樣,總算也是說服了他換了些常服。
慈銘山青山蔥郁,有嫩綠的樹丫抽芽而出,放眼望去,滿山都是翠色。
顧長歌與皇帝并肩攜手,二人緩步走在還算平緩的斜坡上,身后跟著小瓷子和碧璽,旁人都遠遠梢在后面,不敢上前打攪了貴人說話。
眼看著日頭升到頭頂,到了午時,顧長歌腹內空空,有些餓了,說:“皇上,前面不多遠就到桃花嶺了,咱們不如一邊賞花一邊用午膳?”
看皇貴妃難得如此悠閑快活,皇帝也隨之高興,拉著她的手說道:“早春時節,就是要來走走,整日在皇宮里憋著,人都憋壞了?!?
深深吸了一口青草的芬芳,頓覺身心愉悅不少。
山里的氣息總是帶著點濕濕潮潮的感覺,觸膚生涼,卻不覺得冷,一路都是蜿蜒的土路,走在上面沒有在宮里的鞋底磕地面的聲音,也柔軟不少。
顧長歌特地換了千層底的布鞋,一來是怕磨腳,二來在外面,穿著這樣的鞋走動怎么都方便許多。
眼前一直是樹木花草,走了不過片刻,忽然聞到一股甜甜的味道。
她心中一喜,不禁愉悅起來,笑著往前快步走去。
皇帝被她拉著,有些無可奈何又寵愛的笑意,半推半就也往前快走了兩步。
果然山景一掠而過,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粉色的花海呈現在二人眼前,美不勝收。
所謂桃花嶺并非只是桃花生長繁茂,之所以被稱為嶺是因為它地處山崖一側,半面依山,而半面則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此刻是日中,云霧還有稀薄的少許,日光并不算毒辣,照在霧氣上裊裊生輝。
大片的粉色伴著遠處的青藍色山峰與一小塊清泉,簡直是人間仙境可以形容分毫。
二人挽著手,站在美景前驚呆了。
桃花甜膩,擇了一處平地講一整塊布帛鋪在地上,顧長歌與皇帝二人席地而坐,用起從宮中帶出來的吃食。
她忽然想到什么,說:“臣妾忽然很希望能回到從前,”她側頭看著皇帝,溫和笑著,“當時皇上與臣妾都還年少,若當初有如斯美景,想來更是一生難忘的回憶?!?
皇帝抬頭看著頭頂桃花,笑著摘下一朵,伸手上前。
顧長歌低頭,將鬢角靠近他。
他手溫暖而干燥,碰到顧長歌雪白的小耳朵,桃花插在鬢邊。
“桃紅柳綠,世間總是千般美景,美則美矣,時日一長也就淡忘了,”他說,“可佳人在側,便是一生相伴,長歌,朕一直感激先皇,若不是先皇,朕也不會遇到你?!?
二人對視,含情脈脈,一對璧人相互依偎,顧長歌靠在皇帝懷中,伸手玩著他的衣角:“皇上就不怕臣妾時間一長,容顏衰老,再不復青春貌美?”
“哈哈?!被实鄞笮Γ焓痔羝痤欓L歌下巴,端詳她容貌。
“眼前美人膚質白皙,眼波如秋水盼睞,發絲烏黑潤澤,紅唇一顰一笑勾人心魄,”前半句是夸獎,后半句卻話鋒一轉,“可是再好的容顏也是彈指老,長歌,朕更喜歡一直不變的溫柔體貼。”
她一愣,轉而看著皇帝深邃的眼眸,笑了。
“皇上年少那時,也如咱們的逸宸一樣,到九州辦事呢,”她猜想,“不知逸宸是否能在九州碰到自己一見傾心的女子?!?
“逸宸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朕當年也是娶了皇子妃才又見到的你,只想著卿本佳人,又何必據為己有,并未有半分多想,咱們都是緣分使然,”他沉吟道,“逸宸的皇子妃家世甚好,想來若逸宸有心思納了旁的女子入府,她也不會阻攔。”
顧長歌伸手拿起一塊桂花糖放入口中,濃郁的花香四散開來,充盈唇齒。
“怎樣都好,孩子們都有自己的福氣,咱們也不必操心?!被实坶L嘆。
慢慢的,人歲數就大了,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天地蒼茫,總是留不住短短一生。
頜該及時行樂。
“他們開心就好,臣妾想著逸宸雖不是臣妾親生,可從小他養在臣妾身邊,當他如親生骨肉一般疼愛,當父母的,其實不求他一世榮華,只需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彼笭栃Α?
皇帝看著顧長歌,也是中年的女子了,卻又如此孩子心性,不覺奇道:“當真不希望逸宸能有朝一日成為天子嗎?”他說的露骨,“莫說皇后,便是當年幾個太妃,有子嗣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為天子,掌管天下?!?
“掌管天下便是好的嗎?”顧長歌反問,“臣妾日日看著皇上操勞國事,大到領兵打仗,小到百姓的柴米油鹽,哪件事不需要皇上親自過問?皇上事必躬親,整日里忙于公務,分給臣妾與后宮姐妹的時間少的可憐,更何況是分給孩子的呢?”
皇帝不語。
“臣妾從小不在父母身邊長大,對于親情格外珍惜,真的回了府,卻又近鄉情怯,難以親近了,于父女情分上總是虧欠許多,故而臣妾格外疼愛這幾個孩子。臣妾不能要求皇上如臣妾一般,陪伴他們玩耍,若換了尋常閑散公侯王孫,想來更是其樂融融的一家子一起出游?!?
她說的不疾不徐,皇帝卻聽得明白。
當即嘿嘿一樂:“你是在說朕沒有陪伴孩子。其實朕也時??简灩φn,逸宸小時候,還是朕親自教的射箭騎馬?!?
顧長歌輕輕翻了白眼:“罷了吧,唉……”她嘆了口氣,又說,“其實臣妾只是覺得,皇上要做的事情太多,天下的責任也都在皇上一人身上。若是臣妾能為皇上分擔也就罷了,奈何臣妾不懂這些。逸宸與逸麾大可不必受這份罪?!?
她說的坦蕩,皇帝笑了。
忽然,遠遠地聽見幾聲呵斥,還有女子的驚叫聲。
顧長歌神情一凜,抬頭去看,卻不見人影,不覺高聲問道:“出了什么事?”
碧璽應聲去看,片刻回來,有些猶豫道:“是……月卿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