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一場雨,空氣裡猶存著朦朧水汽,白霧隱綽,各山顯出蒼翠綠意來。瑯琊主峰上花團錦簇,纖柔草葉在風中微微地顫。
一列仙娥端著托盤走上高臺,將茶水點心放到各個長老司主手邊。江則瀲掀開茶盞蓋,吹了吹浮著的茶葉細末,一雙眼瞟向首座。
宗主仍在閉關中,首座上是大長老在主持大局。
“則瀲,你的弟子如何?”身邊的十五司主捻著一塊涼糕問道。
“還不錯吧。”江則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怎麼,師姐在想自己的徒弟能不能勝過我的?”
十五司主咬了一口涼糕,笑嘻嘻道:“那是自然。但聽你這口氣,恐怕我家徒兒勝算不大嘍。”她湊近了些,眨著眼睛說,“你是不是想去看看優廷那兒的比賽?”
優廷是新弟子比試的地點。
“隨意吧,也沒什麼特別想的,抽到哪個算哪個的。”江則瀲瞄了一眼十五司主指尖的糕屑,說,“好了師姐,擦擦你的手,大長老在叫抽籤了。”
一衆司主站成半圓,一名綠衣仙娥手捧托盤從一側走來,托盤中擺著十六朵琉璃花,是一模一樣的質地形狀。仙娥福了福身子,道:“請十六司主抽籤。”
江則瀲的目光滑過四排琉璃花,一根手指在半空中點來點去,最終伸向其中一朵:“這個。”
隨著指尖觸上含苞的花,層層透薄的琉璃瓣乍然盛開,幽幽紅蕊中三字浮動:驚蟄臺。一旁有紫衣仙娥道:“十六司主負責驚蟄臺,請十六司主移步。”
綠衣仙娥繼續走到十五司主面前:“請十五司主抽籤。”
江則瀲看十五司主搖擺不定地選著,遙遙望了一眼優廷的方向,然後轉身去了驚蟄臺。
她今日一身寶藍八片裙,恰恰與驚蟄臺周圍栽種的水芙蓉同色,倒顯得相得益彰。她走到臺旁專設的闊椅上坐了一坐,對隨侍的仙娥道:“待會在這椅子上放張軟墊。”想了想又道,“今日做的那份竹葉涼糕看著不錯,也記得拿一份。”
“是。”仙娥應聲,“距比賽開始尚有一段時間,請司主先隨我到後面稍作休息。”
*
傅承鈺穿著藍色弟子服站在衆新弟子中。指引仙娥姍姍而來,對衆新弟子欠了欠身:“請各位按年齡排好。”
一番輕聲騷動後,弟子們便排好了順序。指引仙娥保持著得體的微笑,說道:“大會共進行五天,但諸位的比試只需三天即可。今天爲第一輪,按年齡從幼至長抽籤,決定比賽時間和對手,一號對十六號,二號對十五號,以此類推。屆時會有司主來裁決勝負。諸位,請吧。”
指引仙娥招招手,一名綠衣仙娥端著托盤走上前來,在最小的那名弟子前略略舉高托盤:“請抽籤。”
托盤裡是十六隻木頭籤子,一律背面朝上擺著。那最小的弟子猶豫了一下,翻開一隻籤子。指引仙娥看罷,收起籤子,記下了名字和號碼。
輪到傅承鈺時,盤子裡還剩下六支。他隨手一翻,是個四號。
抽籤完後,指引仙娥報了比賽安排,傅承鈺是與十三號宋修文在辰時比賽。兩人互相見禮,友好交談了幾句,便各自去找地方練習或休息去了。
傅承鈺與宋修文還算熟,先前在試煉五輪選拔時有組隊比試,他與宋修文就是一組,合作還比較默契,也不知現在對擂會是什麼結果。
自己曾和桑夷打過一架,勉強算個平手,雖然那時桑夷毫無準備也不敢對自己下手太狠,但他畢竟也是個厲害弟子,自己能與他打成那種結果,在競技大會上應該……也能勝的吧。他又想起師父對自己說過的話,一時間又多了幾分信心。
半個時辰後,第一場比賽開始了。
兩名弟子身量相當,各站在場地兩側,蓄勢待發的姿勢也是很相近,倒有幾分勢均力敵的意味。
十司主一身玄衣,坐在闊椅上一派威儀。他看著場上兩名弟子,緩聲道:“開始吧。”
話音剛落,兩人便衝到了一起,短兵相接,乒乒乓乓。
十司主環視一週,見四圍觀戰人羣除了新弟子們也沒有什麼其他的人,再看臺上兩名弟子還在有板有眼地拆招,便悄悄掩袖打了個哈欠。
新弟子們畢竟還嫩得很,雖然他們很用心,但是比試實在沒有高階弟子們的有看頭。唉,也不知自己那個小徒弟能不能晉級。似乎這羣新弟子中還有個比較厲害的叫傅承鈺,桑夷和他打架一點便宜也沒佔到,反而現在還被關著禁閉。十司主饒有興趣地找著傅承鈺的人,見他看了一會兒便默默離開,不由愈發好奇。
是覺得沒意思了麼?
*
驚蟄臺上,一男一女鬥得正酣。術法的光芒明明暗暗,時不時有星火迸濺出來,被江則瀲一揮袖擋掉。她偏頭問仙娥:“那個男弟子是哪位的徒弟?”
“是茂黎真人的弟子萬錦良。”
“唔,”江則瀲若有所思地點頭,“這孩子行,茂黎教得不錯。”
眼看著女弟子就要落於下風,她快步後退,將手中白綾一甩,纏上男弟子的手腕,再欺身逼近欲踢翻他的長劍。那男弟子順勢一拉,拽住她的腳腕一翻。女弟子眼見不妙,迅速收回白綾,雙手在地上一撐,小腿在空中一劃,將男弟子摔向一邊。男弟子及時鬆手,長劍一送直逼女弟子脖頸,女弟子不退反進,一個爆花術眩了衆人的目,衆人再看清時那男弟子腰間已被白綾纏緊,女弟子兩根手指正抵著他咽喉。
江則瀲面無表情地問仙娥:“那個女弟子叫什麼來著?”
“朱顏。是明晰真人的弟子。”
萬錦良垂頭,一副懊喪樣,但表情卻不知爲何有些怪異。朱顏收綾站好,對萬錦良一揖,笑容明媚:“萬師兄,承讓了。”
萬錦良澀然回揖,面色有些發紅:“師妹果然厲害。”
江則瀲以手支頰,淡淡道:“此局,朱顏勝。”
朱顏那邊的人在歡呼。
朱顏和萬錦良對著江則瀲行了一禮,然後分別從兩側離開。紫衣仙娥記下結果,對江則瀲說道:“下一場比試一炷香後開始,司主……”
“你去找到那個朱顏,跟她說,明晰真人不在,她倒真敢用手段。”
紫衣仙娥一愣:“司主的意思是她犯規了?那爲何……?”
“沒有犯規。只是她贏的手段,我不大愛看罷了。”
紫衣仙娥不再多言,匆匆離去。
江則瀲坐在位子上,端起手邊茶盞,剛要喝才發現茶水快空了。她招來一個綠衣仙娥,趁她倒茶的功夫,隨口一問:“你知道優廷那邊的比試順序麼?”
“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去替您打聽一下。”
“……算了。”
江則瀲低頭用手指在手心寫著什麼,五指一攏一放,一隻圓滾滾的傳信鳥便撲騰撲騰飛走了。
說真的,傅承鈺覺得臺上的人應該打不過他,招式穩當卻無出彩之處,因此他看了一會兒便偷偷匿走,獨自到僻靜地練習。
正練著,就看見一隻肥鳥搖搖晃晃飛了過來。他停下動作,攤開手掌接住小鳥一捏。掌心裡躺著這麼一行字:贏不了不要回來。
師父也不怕給他增加心理負擔,明明之前還在寬慰自己來著……他握緊手,不知爲何卻有點想笑。師父啊……果然還是擅長命令。之前那寬慰的話,她一定費了好大力氣才說出口。他想起雲姿的話:“十六司主並不是輕佻之人。”她是有很多行爲他看不慣,但是也許那便是她的真性情,她我行我素慣了,做不來閨秀的腔調。
掌上的字大概已經消失了,但他覺得手心仍有餘溫。他靜立了片刻,然後繼續舞劍。
他也不敢離開太久,怕別人以爲自己恃才傲物,所以只練習了小半個時辰便回去了。臺上第二場已經在打了,他就抱劍默默地看著。
“師兄。”旁邊有人叫他。
他轉過頭,看見頭髮高束的雲姿:“師妹。”
“師兄方纔怎的不見了蹤影?”
傅承鈺有些尷尬地說:“怕自己輸了,便去再練練。”
雲姿點點頭,未做評論,只道:“第一場是何師兄贏了。”
“噢。”
“師兄是在上午最後一場比嗎?”
“是的,怎麼了?”
雲姿笑了笑說:“你不在的時候有兩個不認識的師姐過來問你什麼時候比。”
“那你,你說了?”傅承鈺心裡一抖。
“沒有,我不敢肯定自己記得是否清楚,因此就推脫說不知道。”
傅承鈺暗自舒了一口氣。
“只是……”
傅承鈺緊張地看著雲姿。
“但她們轉頭去問了別人,總有人記得的,所以……傅師兄,恐怕你那一場,會有很多師姐來圍觀的。”雲姿低頭行禮,“我就是來告訴師兄一聲,免得師兄到時候太驚詫。”
傅承鈺表情僵硬地站在原地。那些可怕的師姐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