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則瀲問:“昨夜我那小徒弟受了涼,今天生病了,已經吃過了藥童給的藥,現下沒什麼事。現在就是來問問師姐有沒有類似經驗,徒弟生病了做師父的應該怎麼做?畢竟我只見過徒弟受傷師父給療傷,徒弟中毒師父給解毒,還沒聽說過徒弟會生那種凡人的小病的。”
雪越的眉頭一皺:“按照道理這些弟子都是經過選拔的,身體素質不會這麼差。況且有仙家氣脈養著,凡人得病也沒那麼容易。我是從未聽過這種事。就是你,當年嬌生慣養一個小女孩,沒人在旁邊照顧著,也吹著冷風泡著冷水,怎麼都沒見你生病?”
江則瀲一默:“此事的確蹊蹺,明日我帶他去師父那兒一趟?”
“也好。”雪越點頭,“你還有什麼事嗎?”
江則瀲想了想:“我就是還想問問教導徒弟有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
她一一問著,雪越也一一答著,江則瀲聽得認真,心中暗暗記下。
回到白璧峰,東院裡已不見了傅承鈺的影子。江則瀲琢磨了一下,往藏書閣走去。果不其然,藏書閣底層,傅承鈺正坐在牆根翻著一本書,聽見腳步聲他擡起頭,連忙放下書起身朝江則瀲行了一禮:“師父。”
“在看什麼書?”
“弟子想多瞭解一下宗裡情況,正在看玄汜宗典。”
“嗯,看不完帶回房看也無妨,記得放回來就行。”江則瀲目光落在他的弟子服上,微微皺眉,沉吟半晌道,“書且放一邊,你隨我去趟瑯琊峰。”
傅承鈺心中疑惑,但也不好多問,隨師父走出藏書樓。江則瀲關上大門,一聲清嘯,琉鳶便在天際出現,迅速飛至。江則瀲看著琉鳶在面前停下,彎腰笑著從它頭上拈下兩朵小野花:“又在靈犀谷玩瘋了罷?”
琉鳶撒嬌般嗚咽了兩聲。江則瀲擡了擡下巴,示意傅承鈺坐上去。傅承鈺上前兩步,摸了摸它柔軟長羽,稍稍一用力抓住,借力翻身坐了上去。江則瀲依然坐在他後面,對琉鳶說道:“去瑯琊山。”
琉鳶呼嘯而起,往瑯琊山而去。耳畔風聲獵獵,傅承鈺已不再害怕,望見下面浩瀚雲海翻騰,千層山巒起伏,只覺心中一片激盪。
修仙修仙,究竟是爲了什麼而修仙?當初自己是爲了能爭一口氣而堅持下去,通過了五場試煉,但其實並不清楚修仙的意義,是爲斬妖除魔,還是睥睨衆生?“師父,”他開口,“人,爲什麼要去修仙?”
江則瀲驚訝於他會問這個問題,思索一番方答:“每個人修仙的原因都不同,但最終目的大約都差不多,修仙能讓人擁有長久的壽命,你可以不必那麼拘束於凡俗,可以很自在,可以得到許多爲人時得不到的東西。”
“……難道修仙不是爲了匡扶正道,讓天下人幸福嗎?”傅承鈺愣了愣,問道。
江則瀲輕笑一聲:“你想得真多。匡扶正道那自然是要的,但如今四海昇平,沒有大妖魔作亂,人間朝代更迭如常,並無異兆。有時候,我們不必讓自己肩上擔子太重,太重會壓垮自己,適當放鬆也無不可。我們承擔了這樣的責任,自然相應地也有享受的權利。”
傅承鈺默然。他覺得這番話很奇怪,卻又找不到可以挑剔的地方。師父說的話,有時候總和他心中堅持的認知不太一樣。
到了瑯琊峰,琉鳶飛走,江則瀲則帶著傅承鈺走了彎彎繞繞好長一段路,進了一間大院。院子有幾進,人多但卻不吵鬧。江則瀲進了間大屋,迎出來一名仙娥:“司主。”
江則瀲指了指傅承鈺:“給他做幾件衣裳。”
傅承鈺愕然。
“是。”仙娥拿出幾本厚厚的冊子交給傅承鈺,“看看自己喜歡什麼式樣什麼花色。”
竟然是來做衣服……傅承鈺猶猶豫豫地接過翻了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弟子……呃……弟子並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式樣,實用就行。”
“那怎麼行,一個人的外表很重要的,爲師來幫……”江則瀲突然停住,她想起雪越告誡過她要尊重弟子的想法,便生生壓住衝動,“算了算了,你自己選吧,爲師不干涉。”
傅承鈺拗不過她,便勉勉強強選了幾件。仙娥在一邊笑道:“這選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仙人們穿的式樣呢,如今喜歡這種風格的倒不多。”
江則瀲瞄了兩眼,見都是一些古板正統的式樣,不禁無語。眼下盛行的是飄逸華服,講究個性,真沒幾個還穿從前那種衣服。她問傅承鈺:“挑好了?”
“是。”
“那量身吧。”
仙娥在傅承鈺面前蹲下,開始測量身長,之後便是些臂長,肩寬等等。傅承鈺活了十四年,貼身事務都由小廝打理,除了母親還沒有女子這麼近距離而長久地接觸過他,雖說對方也只是個公事公辦的仙娥,然而他還是紅了臉。江則瀲在旁邊看著,心中暗暗發笑。這孩子,麪皮真薄。
量畢,江則瀲說:“承鈺,你先出去等著,爲師還要做幾套衣裳。”
傅承鈺便出去了,出門前悄悄瞥了江則瀲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心想她一定不缺衣服穿,還來做新衣,真是……罷了,她是師父,還是不要妄加評論,畢竟這些小愛好也無傷大雅。
仙娥見那小弟子走了,好奇問道:“若是我沒記錯,司主五天前纔來做過衣服,怎麼又要做了?”
“不是我做。方纔那本冊子再給我瞧瞧,那衣服現在誰還穿,他在自家山頭穿穿除了我也沒人看見,若是出去了還這麼穿會被笑話的,我再給他選兩件。”唉,還是沒有忍住啊,自家徒弟眼光實在不濟,她回頭得好好培養一下他的審美。她十六司主江則瀲的徒弟,樣樣得比別人強!
仙娥:“……是。”
江則瀲選完衣服神清氣爽地從屋裡出來,拍拍一個人站著嘴裡還唸唸有詞的徒弟:“你在念什麼?”
傅承鈺答:“玄汜心經。”
“……”江則瀲默了默,“你隨我去趟膳食房,自己看看有沒有愛吃的。”
得道仙人不必進食,除非偶爾犯饞,有時候一些仙人會去膳食房用仙家的材料做點吃的,既增進修爲又滿足口腹之慾。但它的存在主要還是爲了照顧仍是凡骨的弟子們。
兩人一路走到膳食房。膳食房很大,一排排案上擺滿了各種吃食,幾個小仙童正在打理後廚。傅承鈺的辟穀還沒有效果,食量仍然不小,他取了幾樣吃的,偷眼去看江則瀲,生怕師父嫌他吃得多面露不快,結果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繞到後廚去跟幾個仙童講話了,壓根就沒在看他。傅承鈺寬了心,又取了點吃的,將食物仔細打包好。這包打得非常有水平,外面看著並不多,其實裡面的食物不少。
“師父,弟子好了。”
江則瀲走過來看了一眼他懷裡的小包,驚訝了一下:“你只吃這麼點?”
“足夠了。”
江則瀲看著徒弟懷裡那小小一包,開始自我懷疑她是不是什麼時候暗示過他,即使是小弟子,吃太多也很不雅觀,所以他不敢多吃。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吃得應該不少的。雪越說不能虐待徒弟,初修煉時得讓他吃飽,她不記得自己是不是真的無意中提起過什麼被他記著了,但方纔揹著他又選了兩套衣服,似乎已經有點愧對徒弟了,她現在更不能在飲食上虧待他。於是她又狀似隨意地拿起一盒糕點塞進了乾坤袋裡,打算回去後悄悄送到傅承鈺桌上。
傅承鈺並沒有看見她的小動作,他正在看後廚幾個仙童嘻嘻哈哈邊收拾邊笑鬧。等回過神來時,江則瀲已經在他十步開外了,他趕緊追上去,又忍不住回頭再看了那幾個仙童一眼。
……有點羨慕他們幾個人在一塊玩。
回到白璧峰已經過了酉時。江則瀲從乾坤袋裡摸出一株藥草餵給琉鳶,琉鳶吃完後心滿意足地蹭了蹭主人的大腿,然後才依依不捨地飛走。江則瀲轉頭對傅承鈺說:“你回去歇著吧。爲師也回去了。”
傅承鈺便行了一禮,等師父往自己院子方向走後,他才轉身離開。
江則瀲走了十幾步路,想起自己還有事沒辦,便匿了形匆匆折返,趕到傅承鈺的小院。傅承鈺腳程不如她快,此時還沒到,她便從乾坤袋裡掏出那盒糕點放在傅承鈺桌上,又繞到後院去。東院的後院是沒有山泉流溪的,只有一口井,傅承鈺用的水正是從這裡面汲的。她繞著井走了一圈,邊走邊琢磨。將井水變成溫熱的顯然不靠譜,萬一傅承鈺想打冷水呢。距離井十幾步處端端正正放著一個架子,上面擺著兩隻汲水的水桶。她盯著那古舊的桶好一會兒,走過去伸手一拂,舊桶登時翻新。手腕又一旋,指尖點在其中一隻上,那桶立刻泛起瑩光,又迅速消弭下去,隨即桶身上顯出一個淡淡的“熱”字。
江則瀲這才放心回去。
傅承鈺回到屋子,發現桌上多了一盒糕點。
傅承鈺:“……”這隻能是師父送來的了吧。她還真對自己吃得少上了心。他想了想,放下懷裡的小包,先將這盒糕點吃掉了。有點甜膩,不是他的口味,但他吃得很愉快。
之後他去汲水洗澡,隨便拎了個桶,結果打上來的水是熱的。他呆了會兒,舉起桶看了看,才發現桶身新了不少,上面還有個“熱”字,不由心頭一暖。師父看著雖然不大符合他認知中的嚴師形象,有些小毛病,但對弟子還是很照顧的。
他也算是幸運吧。
這天夜裡傅承鈺睡得格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