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真夜裡沒有睡好。一是因爲她不能像修仙者一樣打著坐也能睡, 而地上又實在不能令人舒坦,她睡得腰痠背痛;二是因爲得知自己可以修仙而非常興奮,幻想了一把自己騰雲駕霧的生活;三是因爲發現傅承鈺欺騙了自己, 於是決定在心裡暗搓搓地腦補一出一百萬字的鴻篇鉅製, 起名《揭秘傅公子不爲人知的愛恨風月史》。
阮真早晨被叫醒時整個人是懵的。清醒過來時堪堪對上傅承鈺探究的目光, 不由心虛地嘿嘿一笑:“早上好啊, 諸位。”
雲姿說:“走了?!?
阮真見所有人都一副隨時可以走的樣子, 非常不好意思地爬了起來,問道:“那個,你們有吃的嗎?”
衆人:“……”
雲姿說:“這可怎麼辦, 阮真餓了?!?
薛袖已經恢復了正常,至少是表面上。她輕哼一聲:“那隻能先餓著了,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 哪裡去找吃的?!?
阮真悲憤地悟了:原來修仙者是不用吃飯的!
她有氣無力地紮緊腰帶:“算了, 我們走吧?!?
一路停停走走,草木愈發稀疏, 時不時響起幾聲悽悽鴉叫。衆人都是一臉肅然。
阮真悄悄扯了扯雲姿的衣帶:“雲姐姐,你能打點烏鴉下來吃嗎?”
雲姿:“……這裡的烏鴉恐怕有毒?!?
“……哦。”阮真垂頭喪氣。
萬錦良擡頭看了看天色,說:“一上午都沒有找到蹤影,她會不會已經溜了?”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無法給出答案。
阮真說:“你們這走的路不對吧?她剛受到重創, 應該急需補充法力, 不應該去有人煙的地方嗎?這越走越偏, 肯定沒凡人住啊?!?
萬錦良點頭:“說得有理。”
薛袖瞥萬錦良一眼, 對阮真冷笑一聲:“這是她老巢, 就算白天出去禍害,晚上也肯定會回來, 我們下好埋伏請君入甕不好麼?”
阮真道:“那晚了,要多死人啦!”
“外面聚落何其多,又從哪找起?還不是做無用功?”
“怎麼找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最會探測妖氣什麼的嘛!”阮真哼道。
傅承鈺沉吟道:“不如分頭行動。”
薛袖反駁:“會分散主力?!?
傅承鈺道:“可是阮真說得不無道理,我們不能白白讓無辜人喪命自己守株待兔。雖然分頭行動力量會削弱,但對方也已經受傷,並不會造成懸殊差距?!?
薛袖抿脣沉思。
傅承鈺接著道:“想要暗中伏擊的留在這裡,想要主動出擊的就出去?!?
大家討論了一會兒,認可了這個方案,於是一部分人留了下來,一部分人出去。
阮真叫道:“我也要跟傅大哥走!”
傅承鈺道:“不行,外面危險?!?
“我不怕危險!”
薛袖在她背後說:“你會拖傅承鈺他們的後腿?!?
阮真噎了一噎,說:“那我在這裡就不會拖你後腿嗎?”
薛袖摸著指甲,涼涼道:“你可以藏洞裡啊,外面可未必有藏身之處?!?
雲姿站出來道:“好了不要爭了,阮真你留下來吧,我護著你。”她深深地看了傅承鈺一眼,然後拉著阮真走向了薛袖那裡。
傅承鈺朝雲姿點點頭,然後與同行的幾人共開靈識,探查朱顏所在。人間魚龍混雜,氣息遠不如仙界純淨,所以排查起來極有難度,可謂耗時耗力。
“找到了嗎找到了嗎?”阮真急急問道。
傅承鈺等人收回靈識,搖了搖頭。
“看來只能一處一處找了?!?
阮真看著他們騰空而起漸漸消失,低下了頭輕聲說:“我也想親自報仇啊?!?
雲姿摸了摸她的臉,摸到了一指的水痕。
傅承鈺他們一下午久尋未果,眼看著天色將闌,都不免有些焦急。
“罷了,先歇歇吧,那邊也沒有消息傳來,搞不好真是跑了?!庇腥藝@了口氣在河邊坐下。
傅承鈺也坐了下來,望著水面出神。
“嗨,傅承鈺,你是不是也要參加盟會了?”人一歇下,話就多了。
傅承鈺回過神來,嗯了一聲。
那人嘻嘻笑道:“我聽說新一屆盟會改了規矩,你有沒有聽說?”
傅承鈺擡眼,搖了搖頭:“並未?!?
“之前的盟會都是各大仙門弟子隨機抽籤,彼此鬥法,現在說是爲了增進團結,自由組隊,但每隊都至少要有三個門派的弟子,齊心協力獵殺妖獸,按獵殺數量計算成績?!蹦侨嘶瘟嘶晤^,“可是這樣雖然表面上看著鍛鍊了合作能力,可實際上肯定有人劃水,等著平白分杯羹呢。也不知道那羣組織的老頭怎麼想的?!?
傅承鈺聽著,不置一詞。
“唉傅承鈺,你怎麼都不說話的呢,多沒……誒你幹什麼?!”那人大驚失色,險險避開他射來的一箭,一回頭髮現一團黑霧在半空飄散。他急忙站起,抽出自己的劍嚴陣以待。
衆人迅速走位,警惕地盯著從平地慢慢聚起來的黑風。
“落陣。”傅承鈺沉穩說道。
一道道光芒閃過,一個巨大法陣由衆人合力繪出,將黑風禁錮在內。它大力衝撞著陣壁,顯得十分暴躁,含混不清地叫著:“可惡!”
法陣中忽然爆出一陣亮光,黑風消散,朱顏模糊的身影幻化而出,手中白綾飛舞,陰冷地笑。她一發力,八方白綾擊中陣壁,咔嚓一聲裂縫出現,泄出點點紫芒。衆人一看不妙,包抄上前,呈圍攻之勢。
刀劍無情,斬落的白綾如同大雪紛揚,可是朱顏彷彿有無窮的力量,不斷生出新的白綾,一部分防禦,一部分攻擊。
這白綾實在難纏,一名弟子大吼道:“諸位散開!”隨即從上空俯衝下來,長|槍橫掃,槍尖壓著一片弧形法陣落下,霎時陣中雷電劈落,閃電眩目,雷火落在朱顏身上的茲茲聲聽得人牙酸。
傅承鈺看準時機,箭雨射入陣中,朱顏是再逃不掉的了。
驀然間一陣氣浪襲來,熱度灼人,箭雨被強力格開,四散著零落,幾乎誤傷自己人。昏暗的光線中,浴血走出一個人來,披頭散髮,一雙眼睛裡像是凝聚著狂風暴雪。她手中長弓一轉擊碎脆弱法陣,旋即一跳躍入半空,張弓搭箭,三根紫電巨箭離弦而出。
師父!
傅承鈺驚愕之餘迅速冷靜下來,他決計不會往一個坑裡跳兩次。他當機立斷,抽身而上,掌心於弓身一抹,織出一幅巨大屏障擋在衆人面前,自己則開弓同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出三箭。
可彷彿她知道自己的對策一般,原本三根巨箭忽的碎裂開來,迸出無數水滴,閃著寒光落下屏障上,發出嗤嗤的腐蝕聲音,很快溶解了屏障。衆弟子見勢不妙,紛紛攻上前。
只要近了她身,她的遠程優勢便發揮不出。
她本就負傷,此刻也難以一敵多,很快被人鑽了空子近了身?!敖瓌t瀲”眼神一瞟望見背後偷襲而來的人,眼睛一瞇,忽而變臉,又成了朱顏的模樣,周身白綾四起,緊緊纏住周圍的幾個人。
傅承鈺暗驚,她恐怕是已經吸了靈了,纔會如此強大。
他射出幾箭破開白綾,那幾個被纏得半死不活的弟子紛紛摔在地上,很快有其他弟子把他們拖到一邊。
“傅大哥!”半空中響起清脆一聲,阮真被雲姿半拉半抱地飛了過來,興奮得不得了。
早有弟子發出了傳信鳥,讓那邊的人趕緊過來。
薛袖長鞭一甩,二話不說撲了過去,甩鞭力度之大讓觸及的白綾霎時碎爲破布。鞭尖生刺,朱顏一個不察臉上便被劃拉出一條血口。她眉峰一挑,周身紫光暴漲,指甲長出長長銳鋒,抓向薛袖心口。
萬錦良凝眉衝來,長劍一劈,那堅硬的指甲登時齊根斷裂,血流如注。
朱顏大怒,白綾繞上萬錦良的脖子,卻被傅承鈺一箭射裂。
萬錦良拉著薛袖退到一邊,低聲:“勿要莽撞。”薛袖憤恨地盯著朱顏,眼裡像是能噴火。
阮真被雲姿塞進草叢裡,探出一個腦袋,看著衆人與朱顏打鬥的場面,一時間有些置身事外的茫然。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乾淨,纖細,遠不如那些掌心帶繭的修仙者強大。
她愛惜性命,卻也不想一直當個縮頭烏龜。她望了傅承鈺一眼,站起了身。
衆人打著打著,忽然覺得不對勁。
怎麼突然起霧了?
臉上被水汽沾溼,傅承鈺摸了一把,結果摸出了一手血。他心裡一驚,卻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望向阮真。
阮真站在一塊石頭上,雙手交疊,朝他點了點頭。
遊園驚夢。
半真半假,亦實亦虛,入陣者並不知道所見的是真實還是虛假。這是元錫所傳授的陣法之一。阮真水平不夠,沒辦法鎖定一個目標入陣,只能大家一起入陣。
傅承鈺射出寒冰一箭暫時減緩了朱顏的速度,朱顏暴躁不已,狂呼大叫。傅承鈺趁她神志不清之際,飛身到各個同伴身邊悄悄解開法術,這樣便只有朱顏一個陷在陣法中了。而衆人忙著對付朱顏,只當他是在走位,沒有多加註意。
恍惚之中,朱顏又看見萬千刀光劍影朝自己飛來,她痛呼著低頭,看見腹部一個洞,血如泉涌。“啊啊啊——”她暴怒著化作黑風,四處席捲。
傅承鈺又套了一層“遊園驚夢”在她身上。也不知是看見了什麼,黑風如同喪失了方向感一般到處亂竄,衆弟子趁機紛紛上前,一時間光影錯落,術法斑斕。
傅承鈺默唸口訣,手指微揚,平地起荊棘,牢牢禁錮住黑風。衆弟子走位完成,合力擺下滅魂法陣,只一陣電閃雷鳴,黑風被一舉撕碎。
荊棘叢中靜靜躺著一枚紅色的圓丹。
薛袖咬牙舉鞭抽去,卻被它遽然亮起的光芒震得倒退幾步。
光芒之中逐漸化出女子的輪廓,先是桀驁的朱顏,對衆人露出詭秘的笑容,再是冷厲的江則瀲,一雙眼望向傅承鈺時像是帶了幾分難以置信。傅承鈺心神微微一晃,隨即清醒過來,毅然決然地射出凌厲一箭,直中胸口。
光芒破碎,紅色圓丹也立刻消散爲風煙。
阮真在黑風被撕碎之時便被那滅魂法陣弄得頭暈目眩,從石頭上下去趴著了,這會兒還在躺屍。而衆弟子也是精疲力竭,不顧形象地坐了一地。
傅承鈺捧了把河水狠狠洗了洗臉,心情卻久久難以平靜。
他是對著江則瀲,射出了那一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