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動作呢龍二這個缺根筋的就來踩她痛點了, 真是豈有此理!江則瀲呵呵兩聲,道:“此話甚有道理,二公子也要記得莫在一棵樹上吊死。”
龍二這才品咂出其中意味, 不過他向來豪爽, 也不在意, 只道:“共勉吧共勉吧!”
江則瀲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說:“二公子忙得很, 不必管我們了。”她又眨眨眼,“玄汜宗與焱巽門同爲仙家門派,我或許可幫你給那佳人說說話。”
缺根筋的龍二喜出望外:“如此甚好!有勞了!”
江則瀲笑著點頭看他離開。
“熟人你也坑得下去。”雪越搖頭嘆息。
江則瀲轉頭對傅承鈺道:“坐著別動。”她端起茶杯穿過大殿走到白衣女子面前, 舉杯笑道:“許久不見啊慄楓。”
慄楓冷冷掃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起身:“江則瀲, 看來你情傷好得差不多了啊, 連弟子都收了。”
江則瀲轉著手裡茶杯:“是啊, 很早就出關了,怎麼, 你居然不知道?”她恍然,“啊,也對,之前討伐鬼界我就不曾見到焱巽門副商座慄楓的人影,莫非也在閉關?難怪聽不到外面風聲。”
慄楓把她從頭打量到腳, 嗤笑道:“花枝招展, 徒有皮相。”
江則瀲把她從下打量到上, 嘁笑道:“形容寡淡, 連皮相都沒有。”
“我可記得, 昔日的金枝玉葉,是如何千夫所指狼狽逃亡!”
“我也不敢忘, 從前的梨園戲子,是怎樣對我低聲下氣恭敬跪拜!”
“江則瀲!”慄楓勃然大怒,“你分明是嫉妒我有人喜歡!”
“嘁,龍二少根筋纔看上了你。”江則瀲的聲音被樂聲蓋住,“你既不肯接受龍二,又不肯放他走,不覺得可恥麼?”
“江則瀲,你少來說我!”慄楓眉目一凜,恨恨地壓低聲音,“鍾離冶成了墮仙,你知不知道別人怎麼說你?你羞不羞愧?”
“怪哉!又不是我教唆他的,我爲何羞愧?倒是你,焱巽門出了墮仙,你身爲他直系師妹怎麼不羞愧?”江則瀲凌厲地看著她,“我是光明正大,哪像你暗戀他這麼久也只敢私底下同我鬥,有幾個人曉得你對他的心思?你從前就不能像我坦坦蕩蕩站在他旁邊,現在我過得很快活,你還在這裡踟躕不前吊著龍二,不還是惦記他麼!”
“江則瀲!你欺人太甚!”慄楓將茶杯往桌上一甩,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我們今日就來做個了斷!”
“好,我今日便是特地來尋你的!若不是賣龍二幾分面子我早動手了!”
兩人齊齊動身,眨眼間沒了蹤影。
“我的天——”雪越頭疼地扶額,對傅承鈺道,“你千萬不要學你師父,樹敵太多還老是主動招惹人家。”
傅承鈺默默喝茶。他早知道師父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方纔的談話他雖未聽清,但顯然兩個人關係極差,偏偏她們又都不是善茬,奉行動口不如動手的原則,打一場簡直是在意料之中。
雪越又哀嘆幾聲,道:“罷了罷了,我總是要給她收拾攤子的。承鈺,你要不要跟我走?”
傅承鈺略一思索,點點頭。
海面上波濤洶涌,三兩海鳥擦著水面尖嘯而過。
江則瀲和慄楓對峙著,一個紅衣一個白衣,涇渭分明。慄楓道:“江則瀲,你我是不是從未真真正正打過一場?”
“是。”
“我生來便低你一頭,在凡間時迫於身份對你低眉順眼,修了仙心存忌憚爭男人也爭不過你,你便以爲我焱巽門副商座真是可欺負的麼!鍾離冶早不在了,我也沒什麼好裝的了。今日我便來向你玄汜宗十六司主好好討教一番,看看梨園戲子是不是比不上金枝玉葉!”
“你若是早有這份膽氣,鍾離冶大概就是你的了。只可惜,太晚了。”江則瀲手心一翻,霜雪長弓幻化而出。
慄楓眼中淬冰,振袖而起,懷中箜篌陡現,她揚手一撥,纖長五指下殺音頓生。焱巽門中,人人習樂,以樂爲兵。門主之下,分爲正副宮商角徵羽十座。她身爲副商座,主殺伐,於此一道最爲精通。
當初鍾離冶樹下撥音,高山流水催開了慄楓心田的花;他幽徑撫琴,琮琮錚錚驚顫了江則瀲心底的弦。
江則瀲對焱巽門那個天縱奇才有意,全門派都知道,可是慄楓對他有意,卻無人發覺。因爲她雖知道入了仙門過往身份一概不做數,可瑞朝小公主長久以來的威壓讓她不敢與她爭。一日她悄悄去探視正在爲仙家盟會做準備的鐘離冶,卻看見昔日的小公主雖擁躉不再,氣勢卻不減,正拎著一隻死去的鴿子對鍾離冶發怒:“你怎可言而無信?”
鍾離冶道:“在下如何言而無信了?江姑娘從未與在下約定何時比試,推遲一些日子又何妨?何況過幾日便是盟會,若是碰巧,你我二人對臺也未可知。”
江則瀲被氣得渾身發抖:“你是不是看不起人?”
“在下從未看不起姑娘,只是姑娘有些作爲,在下不太喜歡罷了。”他瞟了一眼她手中流血的鴿子,“世上死物何其多,江姑娘卻偏偏選中了一隻飛鳥。”說罷轉身離去。
“不過是一隻鳥罷了!我又不曾傷人!”她惱,“你以爲自己多厲害,被人吹捧成什麼天縱奇才,我看不過一介鼠輩,連同我比試都不敢!”
他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江則瀲在原地恨恨地站了一會兒,忽而轉頭盯住陰影裡的她:“你是誰?”那神態她在梨園聽戲時露出過好幾次,當時說的是:“誰錯的音?逐出去!”
“……我是鍾離冶的師妹。”
江則瀲走近她,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她的臉:“不對,我見過你——你是梨園裡的戲子吧?竟然也能入仙門?真是沒看出來。”
“我……”
“你喜歡鐘離冶?”
“不……”
江則瀲冷笑一聲,走了。
後來她眼睜睜地看著在江則瀲鍥而不捨的努力下鍾離冶對她的態度逐漸有所改變,不是沒想過辦法,那時候她的能力已經得到了認可,她也不再畏懼江則瀲,只是江則瀲一直暗暗關注她,始終壓制著她,就像是對她警告:鍾離冶是我的,你不能搶。
她是受盡寵愛的小公主,沒有什麼是求而不得的,從前她靠父母取得,現在她靠自己取得。
她恨江則瀲,恨她囂張跋扈恨她目空一切,她那樣的人,不該去玷污乾淨的鐘離冶。可是在鍾離冶面前,她只能是那個乖巧和善的小師妹,無法向他揭露江則瀲的真面目。
她只能暗地裡動手,而江則瀲不屑於向鍾離冶告狀,也就同樣在暗地裡見招拆招。一些短時間的小動作或許並不能影響什麼,可是久而久之,集腋成裘,小動作的積累終於讓兩人從彼此膈應發展到彼此敵視。
誰都沒有想到,在她們忙著暗鬥時,鍾離冶不告而別,就此消失。
有人在莽荒附近看見了他。而莽荒,是墮仙雲集之所。再後來他書桌上一封給師父的辭信被人發現。
鍾離冶被焱巽門永久除名,從此那個三十五歲便修得仙骨的天縱奇才再無人敢提起。慄楓和江則瀲爲他鬥了那麼久,到頭來竟是誰也沒有得到他。
慄楓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昏厥,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素來如朗月清風一樣的師兄,竟忽然淪爲了墮仙。她在屋子裡左思右想了兩天,覺得起因一定是江則瀲,她向來不幹好事,一定是她害的師兄!
她顧不得面子,抱著箜篌就去玄汜宗找江則瀲算賬,卻被告知江則瀲已經閉關了。她一陣茫然,失魂落魄回了焱巽門。
那麼多年,她沒有鍾離冶的消息,也沒有江則瀲的消息,沒有人值得她愛慕,也沒有人值得她仇恨,她除了修煉不知道還可以做什麼。
某天她在外散心,偶遇龍二公子,龍二公子對她一見鍾情,可她不喜歡他。她覺得自己應該拒絕,可是又很猶豫,因爲她和鍾離冶是絕無可能的了,但她還想有個伴陪自己度過漫漫光陰。於是她收了他的邀帖,每十年去一次南海大典,其餘時候都在獨自修煉,偶爾回一回龍二幾十封情書中的一封。
她幾乎快習慣了這種生活,快忘了自己還有個仇敵,直到今年的南海大典上,江則瀲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明媚得像是根本沒有被傷害過。久違的怒意成功被她勾起。
薄薄音刃從慄楓指下噴薄而出,割裂空氣。江則瀲閃身,手中長弓一轉擊碎音刃,而後張弓搭箭,三根翎箭破空而去。她走位迅速,手速極快,一波又一波弓矢從四面八方襲向慄楓。慄楓抱著箜篌不動,十指遊走弦上,愈來愈急,似千軍奔騰,萬馬齊喑。
“住手啊住手啊!”雪越從海水裡冒出,看見這陣仗不由悚然,“你們冷靜冷靜!”
沒人理她。
雪越無可奈何,這兩人攻擊性太強,她若是貿然加入戰局搞不好先受傷的是自己。
傅承鈺靜靜地看著江則瀲,那抹紅色身影忽上忽下,如同一粒硃砂痣烙在自己心頭。他開口:“都是仙家門派,她們什麼仇?”
雪越咳了一聲:“這個……你不用知道這麼清楚。你師父脾氣不好,但你是個懂禮的,爲人溫厚,你得時常勸勸她。從前她們那是私仇鬥鬥無妨,今天在南海鬧成這樣就是明面上的了,不利於玄汜宗和焱巽門的關係啊。”
她其實也是在江則瀲剛閉關的時候才知道兩人的惡劣關係的。那時候江則瀲剛升任十六司主,忽然有消息傳來說鍾離冶因淪爲墮仙被焱巽門永久除名,驚得江則瀲手裡卷宗掉了一地。衆人一時間看她的目光有些複雜。
江則瀲想去焱巽門,被巖赫攔了下來。巖赫升任長老後性格就大變,從前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竟整日待在山洞裡足不出戶,就守著一堆古籍度日。此次他想必也是得到了消息,特意來攔住江則瀲的。
“師父!你讓我去吧!我不相信!他前途無量怎麼可能會成爲墮仙!”她啞著嗓子哀求。
“成了就是成了!你這幾日忙得很怕是根本沒有與他聯絡過吧,他已經七天沒有回過焱巽門了!”
“不過七天而已,有人消失一年都不是稀奇事,怎麼就能說他是墮仙!”
“可是他即將升任副羽座,這會兒忽然消失像什麼話,更重要的是——有人親眼看見他進了莽荒。莽荒,你知道嗎!”
江則瀲眼中流下淚來:“莽荒……那也不能證明啊!看見他的那個人不也在莽荒嗎,難不成他也是墮仙!”
“他師父在鍾離冶的書桌上找到了一封辭信,正是七天前寫的。”
江則瀲怔住,訥訥道:“可是,可是他從未跟我說過……”
“這便對了!則瀲,你把他當成寶,他又當你是什麼!他身邊那麼多親近之人,他竟然能毫不留戀,連恩重如山的師父也不過是一封信就打發了,你在他心裡根本不值一提!他既已成墮仙……”巖赫頓了頓,加重語氣,“無論是爲何,你都不能再和他有半分瓜葛!否則毀的是你自己!”
“不,我不相信……”江則瀲跪在地上,不顧儀態地求他,“師父,你讓我去一趟焱巽門……”
巖赫不爲所動。
雪越心疼她,走過去把她拉起來,擦著她的眼淚道:“小師妹,你不要太傷心了,這是真的。”
“不,不對!”江則瀲一把抓住她的手,“肯定是慄楓那個小人故意放出的消息來想讓我死心,做她的春秋大夢!”
“慄楓?”雪越皺眉。
“師姐,你不知道吧?慄楓是鍾離冶的師妹,暗戀他好久了,一直在想盡辦法跟我搶,這一次……”
“夠了!”巖赫揚手扇了她一巴掌,江則瀲雪白的臉上登時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