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證室內(nèi),幾個警察正忙和著分撿證物,其中一個背對著大門的警察更是毫不客氣地罵道:“這才剛多長時間就催?催命啊?誰著急讓誰自己干來!我們一人就兩只手,那么多東西分不過來!”
野村目瞪口呆地看著物證室內(nèi)堆積如山的證物,一時有些語塞。被分來分撿證物的,都是在警局內(nèi)沒了升遷希望又不大得上司器重的邊緣人物,最大的特點便是說話如同吃了火藥,格外嗆人。
這名日本軍官瞪著眼睛剛要發(fā)作,酒井隆已經(jīng)來到他身后拍拍他肩膀道:“保持帝國軍人的禮貌。進去和大家見面,互相介紹一下,感謝他們?yōu)閭善瓢讣龅呐Α!?
這小鬼子!寧立言心里詛咒了一句,對于酒井隆的用意也猜得出。他是擔心喬雪混在警察隊伍里,借著這個機會認人呢。再者,留下這名日本軍官,也可以防范其他人來打證據(jù)的主意。
“寧先生,對于華界警局的風評,我早有耳聞。這里是個神奇的地方,除了活人以外,任何證據(jù)都能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安排野村在這里,也是為了防范萬一。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酒井隆用日語向?qū)幜⒀哉f道。顯然,這些話不方便讓這些警察聽到,只能說給寧立言聽。
“酒井參謀長不必解釋什么,物證室環(huán)境不好,悶熱潮濕,只要野村先生不怕受罪,只管待在這就是。”
兩人正寒暄著,門外忽然傳來喬雪的聲音:“寧三少你怎么在這?害我一通好找!”
兩人朝門口看去,見喬雪站在門外,頭發(fā)還有些濕潤,顯然之前在洗澡。
“我是個有潔癖的人,村子里實在太臟了,回來的路上,我身上就像是有蟲子在咬,我敢發(fā)誓,這是我這輩子最糟糕的體驗。幸虧我車上帶了更換的衣服,警察局里也有盥洗室。雖然你們的洗澡間也很臟,但是勉強可以將就。”喬雪說到這里又看看寧立言,
“我覺得你現(xiàn)在也該去洗個澡,再換一身干凈衣服,否則的話我可不敢靠近你,只能先回家了。”
“喬小姐說得沒錯。”酒井隆打了個哈哈,“寧先生現(xiàn)在的樣子,確實不像個紳士,對你的名譽非常不利。雖然我急于了解真相,但是也不能不體諒寧先生的困難,你可以去洗個澡,然后再開始我們的工作。”
警察局外面,滿頭大汗噓噓帶喘的佟海山仰頭喝了半瓶荷蘭水,然后對兩名靠在墻邊的男子道:
“這回的事得你們自己上手,我是沒辦法。物證室那邊,是你們?nèi)毡拒姽僭谀强粗l也不敢偷著把東西送出來。再說,你們就光說一個大概其,讓人去哪找?我說,你們不都是日本人么,既然有你們的人在那,又何必費力氣找人?直接讓他把你們要的東西拿出來,不就萬事大吉?”
兩個男子不語。他們沒辦法也不可能向一個中國人解釋,帝國情報系統(tǒng)內(nèi)的各個派別與山頭,更沒法向他說清楚,自己這次任務就是和酒井隆對著干,怎么可能從酒井隆的人手里,把關鍵的東西拿到手。
捅過對俘虜?shù)膶徲崳麄兏闱宄俗锓傅穆淠_點,可是剛剛趕到,中國警察的大隊人馬就已經(jīng)打上門來。三個人根本阻止不了什么,只能看著警察把那些犯人包括他們的物品一掃而空,隨后全部帶回警局。
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確定巖倉的死訊,任務只剩下找回巖倉身上的情報。佟海山本以為這是極容易辦到的事,自己在物證室有關系,只要花些錢財,便能解決問題。
不想這幫東洋人做事太不靠譜,自己人壞自己人的事不說,就連到底要什么都說不明白,讓他通天的手段無從發(fā)揮。本想著從中賺一筆差價的念頭也無從實現(xiàn),氣得直跺腳。
一個男子道:“我需要向藤田先生報告,等候下一步的指令。”
“快去吧,別等著了。”佟海山做了個催促的手勢,到了華界警局附近,他便有些反客為主,
“連跟他說一聲,這事咱費了多大勁,搭了多少人情進去。要不然他不知道我們的難處,反倒會認為咱們沒用,辦不成事情。”
這幫小日本腦子一根筋,佟大爺?shù)米屗麄冇X得,三個人是一伙的,而且自己還是他們的救星。唯有如此,才能保證自己不被藤田那個混蛋弄到手術臺上,佟海山如是想著。
幾輩子祖?zhèn)鞯谋绢I,很重要的一條便是知道如何趨吉避兇,自己已經(jīng)知道藤田正信的身份,若是不想個辦法求生,怕是會死得不明不白。
他看看警察局,又伸手從懷里摸了卷煙出來,遞給留守的日本人,“你們那伙計人不錯,就是有點死心眼。咱這當跑腿的,就怕受累不討好,不管干了什么,都得讓東家知道,這樣才能保證自己不吃虧。”
他噴了口煙圈,隨后看似無意地問道:
“說真格的,你們到底要找什么啊?跟我說清楚點,等天黑的時候,我再過去想想辦法。大不了,我自己進去一趟,就不信了,那留守的能在那破地方待一天?你說怎么進去……我偷著告訴你啊,這也就是咱兩,換個人我都不能告訴他,犯忌諱的事。這警局的物證室,專門有道暗門,出去就是雜物間,再上樓就直接是一個小澡堂。這是專門為了花錢打點官司收買人命留的方便,外人不知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四個小時過去,酒井隆的脾氣重又變得暴躁起來。本以為手到擒來的引渡命令遲遲過不來,罪犯便提不走。
寧立言的審訊進行的倒是頗為順利,一個巨大的綁架殺人犯罪團伙正浮出水面。巖倉是如何被害的過程,也交待的十分詳細,于中國警方而言,算是完成了任務。既是給了日本人一個交代,也洗刷了寧立德身上的嫌疑。
更重要的是,根據(jù)口供,這就是一起單純的綁架殺人事件。巖倉穿著便服,又說中國話,沒人知道他是日本人。等知道他身份時,為時已晚,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這不是抗日團體所為,也不是反日活動,在外交層面,中國也不算被動。
可是對酒井隆來說,這一切沒有意義。他真正關心的是巖倉武身上那份情報,但是這方面的信息卻又遲遲得不到反饋。
野村是個優(yōu)秀的軍人以及情報人員,卻不是一個優(yōu)秀的官僚。他缺乏與這種基層警員打交道的經(jīng)驗,看著他們四個小時手腳不停,證物分撿卻遲遲沒有進展。明知道是故意的,又拿不出證據(jù)證明這一點,只好自己動手。
那些警察都是偷奸耍滑的行家,野村自己動手,他們樂得撒手不管,全都躲了清閑。
那些抓來的罪犯,大多是嘍啰,或是充當殺人害命的劊子手,或是為虎作倀,給頭目介紹目標,引人入轂。對于贓物的下落他們所知無多。而真正知道一切的頭目,又被寧立言打了四槍,不管身體還是心理,都不可能配合審訊,也就越發(fā)問不出究竟。
在警察局的會客室內(nèi),酒井隆如同困獸一般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怒火在心里熊熊燃燒,又不知道該如何發(fā)作。他不可能向華北方面明言,巖倉身上帶有一份重要情報,那樣等于送把柄到對方手上。何況這情報里還關系著那頭北方的巨熊,不能讓她們得到任何風聲。
警局方面對他們一行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越來越不耐煩。這也在情理之中。對于這幫警察來說,抓住犯人找回尸體,已經(jīng)算是完成任務。找死尸身上的衣服?從前清那年月算起,衙門也沒有這份義務!
喬雪是個不缺乏耐性的女人,咖啡續(xù)了一次又一次,依舊保持著從容優(yōu)雅的風度,看酒井隆的樣子就像是去動物園看野獸。一陣腳步聲傳來,隨后就見寧立言站在門口,朝酒井隆招呼道:“參謀長閣下,我要下班了。”
“下班?”酒井隆看看墻上的掛鐘,確定這是下午而不是凌晨,隨后又問寧立言道:“難道寧先生已經(jīng)問出了……”
寧立言此時已經(jīng)走進房間里,先是看看喬雪,隨后又看向酒井隆:“參謀長閣下,我們換個地方講話。”
喬雪放下咖啡,起身道:“你們聊,我去車里等你。三少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飯呢。今個要是不把這筆賬還上,今后別想坐我的車。”
她起身出去,隨手帶上了房門。寧立言看看酒井隆,“參謀長閣下,我不知道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東西,也不打算問。我是跑江湖的,自然明白知道的越少,死得越慢的道理。我在日租界包碼頭做生意,圖的是和氣生財,不想得罪任何人,也誰都得罪不起。你們?nèi)毡救俗约壕头殖珊脦谆锶耍荚谡疫@東西,我?guī)土碎w下,就等于得罪了其他人,治一經(jīng)損一經(jīng),不是江湖人的行事風格。再說,我不過是個生意人,又怎么摻合的起這種事?那個主犯我安排人送去天津醫(yī)院了,至于那些嘍啰,參謀長幾時拿到手令,幾時來提人。人犯、尸體都找到了,我的差事就算齊活,其他的事,跟我便沒有多少關系,佳人有約恕不奉陪。”
“等一下!”酒井隆叫住寧立言,“寧先生剛才說,還有人在找?guī)r倉君的東西?”
“是啊。我的人去抄旅館的時候,就有人跟上了。真當我們警察是廢物,連這都看不出來?現(xiàn)在跟蹤的人就在警局外頭,參謀長閣下要是不相信,可以自己去看。寧某人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