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之前的計劃,在移交煙土生意后,宮島會暫時放棄對金船和東興樓的管理,到外地去逍遙一段時間。既是故意撂挑子證明自己的地位不可取代,也是為了躲債。
宮島在本地負債累累,債主中既有商人、銀行家、高利貸也有熱河駐軍以及本地的特務機構。這幫人或是有日本幫會身份,或是有官方背景以及上層護法,更有軍方勢力混雜并不好惹。
他們消息靈通,宮島的煙土經營權被剝奪的事肯定瞞不住。沒了這個財源指望,這些人的債務就有可能成為壞賬,上門逼債是必然之事。即便他們不敢對宮島動粗,可是言語冒犯又或是限制人身自由都在所難免。
何況宮島私生活方面風評不佳,偏又生了個漂亮臉蛋更有顯赫身份,日本軍方在男女作風方面評價相來低劣,搞不好就會有大兵打她身體的算盤。就算有多田駿的面子也未必能幸免。
因此宮島應該在一兩天時間內離開天津躲得越遠越好,等到里見甫這邊見了分曉再說。她此時忽然改變主意倒是符合她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事風格,寧立言就有些頭疼。
“格格別任性,這是我們商量好的事。”
“商量好的事就不能改?憑什么?我現在不想走,就要留在這。除非……你陪我一起走。”
自從宮島和寧立言相識結交,這還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耍小性子。以她的身份和行事風格,這種類似于撒嬌的行為本不該在她身上出現,更不該用在寧立言身上。若是湯巧珍或是陳夢寒做出類似舉動寧立言肯定先把人抱住再甜言蜜語地去哄,可面對這個魔女,寧立言就只能采取另一種應對。
“格格要是想留下,就只能去海光寺。那幫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到駐屯軍司令部要賬。可是多田司令官貴人事忙,司令部又關系重大,格格怕是難以住的久長。”
宮島眼神中帶著挑釁的味道:“我什么時候說過要去海光寺找我干爹?我想好了,帶著百合子去你的別墅住下,你歡迎不歡迎?”
“這……似乎不大方便吧?”
“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的別墅我又不是沒去過,你當初一口氣娶兩個小老婆的時候我就去賀過喜了。那么大一棟小洋樓難道還怕多兩口人住宿?莫非……你的別墅里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不敢讓我們看?”
“格格說對了,我那別墅里見不得人的東西可多了。既有槍支彈藥還有抗日分子出入,哪能讓人看。”
“你要是這么說,我就更得去看看了。本司令自從到了天津還沒見過抗日分子,正好看看本地抗日分子是個什么模樣。”
兩人逗了幾句笑話,寧立言才正色道:“格格到我的家里我求之不得,可是對格格的名聲不利。就像康德陛下住在張園一樣,即便張彪每天帶著家眷去給陛下三跪九叩,總歸也是寄人籬下。外人傳出去說格格已經淪落到寄宿的地步,于你的面子有損。”
“你這么說倒也有點道理,不過我已經決定了,絕不離開天津。這個世界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膽子大,你不逃我也不逃。然不能住你家,那我就住利順德。”
宮島的眼神里依舊充滿挑釁。她當然知道陳夢寒就住在利順德,故意這么說的目的為何自己也說不清楚。這個男人在心里所占的比重已經不是面首所能比,可又偏偏和自己若即若離。這次她既是要難為寧立言看他著急,也是下意識想要看看,他到底有沒有把自己也金屋藏嬌的膽量。
“利順德好辦,我來安排。我回頭安排手下加強那里的巡邏,保證格格安全,也不至于讓人打擾。”
“免了!我可不喜歡和英租界的巡捕打交道,我自己能保護自己,你管好你自己的女人就行!”
宮島從槍套里抽出那把魯格朝著對面的墻壁比劃了兩下,卻沒等到寧立言打蛇隨棍上把自己也算到他女人范圍里,心里頗有些氣悶。不明白這么個木頭怎么會把那幾個女子迷得團團轉。只好又看向寧立言:
“你是怎么想的啊?真幫里見甫把南方的路子趟開,帶著你的人和上海三大亨去較量?”
“這不是里見甫的路子,是大日本帝國的路子,也是格格的路子。這買賣無非是讓里見甫代管,過段時間還得回格格手里,它的路子越多格格越容易發財。再說里見甫說得也沒錯,工廠的生產能力太強本地市場太小,總這么積壓下去是要出問題的。”
“這些事用不著你去拼命!”宮島的臉色一正:“你不跟我出門也別想去南方!大日本帝國還是白面兒賣不掉都跟你沒關系,這天下那么多人,輪不到你事事操心。就在我身邊安生待著,我什么時候想起來找你,你就得出現。要是敢背著我往外跑,我可不答應!”
“別人沒我這兩下子,南方的市場他們未必打得開。”
“就讓那些白面兒放在倉庫里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沒有那么多精力統管大江南北,將來只要能把華北市場捏在手里就行。至于南方就當是我賞給里見甫的,你少摻和。你要是敢自己往南方跑,我就跟你沒完!”
她說這番話的模樣乃至語氣都像極了蠻不講理的主婦,可是寧立言能感覺出她話里蘊藏的情義。不讓自己南下,自然是擔心自己和三大亨發生沖突乃至丟了性命。為此她寧愿犧牲廣闊的南方市場以及背后所蘊藏的巨大利益,這筆損失非同小可。
宮島一向把復國放在心中首位乃至成為執念,為了這個目標哪怕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也在所不惜。連自己的身體乃至性命都可以用來交易,其他人就更不用說。尤其她把男人視為玩物,以美色引誘男人再讓他們為自己沖鋒陷陣乃至犧牲性命本是家常便飯,至于不能為她效力的面首就更是死不足惜。
為了一個男人甘愿放棄大筆錢財進賬甚至可能干擾到復國大業也在所不惜,這還是第一次。寧立言心頭似乎被什么東西戳了一記,連忙強笑著轉移話題:“我肯定按格格的意思辦,就怕里見甫那邊不答應。”
“不答應也得答應,我一會就給內藤前輩掛個電話,讓他也管管里見甫。雖然內藤老爺子一把年紀未必能做成什么事,可他要是想壞誰的事也容易的很。他說句話里見甫也得考慮,再說里見甫負責煙土銷售,要是事事都得依靠別人還要他干嘛?”
她的眸子轉動看向墻上的掛鐘:“沒注意,都到了這個點了。現在是非常時期,你這么晚走可不安全。好在我東興樓的房子多,我這就讓百合子給你收拾客房。”
寧立言心知今晚住下來,肯定逃脫不了魔女的手掌。他倒是沒有潔癖,也不在意逢場作戲敷衍場面,只是對這個魔女太過忌憚還是能避則避,連忙說道:
“正是因為非常時期才得用非常手段。江湖人朝秦暮楚也是常有的事,那些眼下聽我指揮的人也得防著以后造反。要想保證部下忠誠,就得讓他們知道天津衛依舊姓寧。尤其格格改變主意要留在天津,我就更得掙個面子回來穩定人心。否則他們鬧起事來,我是無所謂,冒犯了格格我就死有余辜。”
本來寧立言拒絕留宿讓宮島心里頗有些不痛快,可是聽了這番解釋,便覺得釋懷。注意力也轉移到寧立言的安危上:
“你打算怎么做?我雖然移交了煙土生意,金船和東興樓還在手里,在日租界也不是沒人可用。”
“格格身為安國軍總司令手下自然藏龍臥虎,不過這件事我自己就可以解決。就是打幾個電話的事。”
前世本就是軍統培養出的刺客,善于暗殺自然也知道怎樣防范暗殺。保障安全方法無非兩種,一是前呼后擁有大隊人馬護衛,二是行蹤神出鬼沒讓人無法預測。
寧立言不用看就知道東興樓外面肯定有日本人的耳目,不管是監視宮島還是監視自己,結果都是一樣。
隱蔽這條路走不通,就只能用第一個方法大張旗鼓。幾個電話打出去,寧立言便放松下來,翹起二郎腿,虛應故事地與宮島拉手親熱。保證不讓對方發狠,又不至于干柴烈火弄假成真。反倒是宮島沒了這方面的心思,皺著眉頭認真思索:
“你在日租界有沒有這么多可靠人手?別回頭來不了三兩個人白鬧笑話,更別來個燒香引鬼。我在租界有人,再不行還可以找內藤前輩借兵。”
“格格說得哪里話來?要沒這點把握還敢和你談合作?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