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日光穿透云層,照在斷水崖外的小丘頂臺,剛剛修建不久的青石板將熱力一絲絲吸收,每過小半個時辰,青石板的光色愈發質樸渾厚。
這里是前些天剛剛開辟的知客亭臺,長寬縱橫二十丈,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有見識的客人如果走在這片區域,當能感受到赤龍門確實是日漸強盛,因為腳下的青石板可不是凡物,那是可以隨著時間沉淀吸收日之精華的‘青陽石’,好些二階靈器打造時,必不可少的輔料就是青陽石。
擱在別家山門,別說鋪這么一大片,就是只鋪幾丈方圓,那都是很有面子的事情,由此可見赤龍門財力之雄厚。
當然,這是特意要給初來的外人營造的感覺。門臉這種事,聰明人是不敢隨意充的,若不然實力匹配不上,天天被賊惦記可就自找麻煩了。
但如今的赤龍門得充門面。有十分氣力,得讓人看著像十二分,并不是專門為了充面子,而是要擴大影響力。
要在槐山做數一數二的大勢力,除了得有震得住場面的高手,還得有無數大大小小的‘眼睛’,要能隨時知道槐山各地的動向。而充門面這種事,只是初期階段要做的事。
充門面不是瞎充擺闊,好些沒見過世面的小門派為了充面子,大多都是建造富麗堂皇的宮殿之類,這種方式是很傻的,俗語有句‘小人得志,日富夜貧’,內里深層透露的意思就是,那些靠運氣得來的東西如果原本便沒有掌控的手段,很快就會流失。
知客亭臺鋪青陽石,一般人是不會有什么感受的,只有那些眼明心細的人,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而赤龍門要的就是這類人主動來求著做旁支勢力。
一個微胖身影邁著略重的步伐踏在青石板上,從下往上看,這人穿著一身暗紋金邊道袍,右手拇指帶著黑色扳指,圓頭白發,已然上了歲數。
這個微胖身影的背后,跟了一個眉目透著憂慮之色的男子,身穿青白色道袍,看面相當在二十三四歲,其實已經二十八歲了。
兩人就像父子一般,一個走在前面,一個跟在后面,走到亭臺中央時,前面那滿頭白發的筑基瞇眼看了看斷水崖方向,而后轉身向后對視他的侄兒。
“你即見過鐘掌門,待會兒便熟絡一些,莫顯生分之態,咱家與他家畢竟交往了十幾年,投效之事料來不會拒絕。”商富海眼角皺紋深重,比之十多年前確實老了太多。
對面的男子嗯聲點頭,“舅父放心,侄兒曉得。”
商富海深深看了一眼,不再多說。面上不說,但他心里卻是多有忐忑,因為自己這侄兒年歲畢竟不算小,修為堪堪練氣五層,也不知鐘掌門能不能看得上。
眼下剛到巳時,日光漸熱,赤龍門里卻還沒有出來人,商富海此刻的神情不像是浸淫商海百多年的老板角色,而像是一個為子求學、切切擔憂的父親。
修士難以誕生子嗣,商富海沒這個命,但他的小妹有,嫁入槐陰河楚家以后日子沒怎么好過,天意垂憐竟有了孩子,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事。
楚家自被鬼物攻破之后,留仙這孩子就一直被他收養,如今確實該為其謀劃將來了,不然一直帶在身邊也教授不得厲害手段,總不能還教他從商,畢竟已經有一個徒弟接衣缽了。
楚留仙看著皺眉望向斷水崖的商富海,小聲問了一句:“舅父,比起赤龍門,司徒家是不是更好一些。”
商富海神情呆滯一瞬,突然冷臉向后看來,“你打什么算盤我能不知?事前早與你分析清楚,赤龍門才是將來槐山地界的主人,莫再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楚留仙低頭嘀咕一聲,“您不就是收了赤龍門一塊靈地么~”
商富海一聽這話,抬手作勢就要打一耳光,到了楚留仙臉頰三寸之地,硬生生止住勢頭,恨鐵不成鋼罵道:
“混賬東西,投效和靈地有什么關系?那司徒家能和此一門比較?
你且算算人家掙下這份家業用了多長時間,只用了短短二十年!
秦封、姜玉洲、簡雍諸人,哪一個不是強絕之輩,如今那陶老祖已然歸來,當年司徒業還是筑基時,此人已然有殺過同階金丹的戰績,那時你還不知在誰門下牙牙學語呢!”
商富海越說越來氣,踩著腳下的青石板,指道:“你認得這是何物?此乃青陽石,若非有稱霸之心,怎會彰顯這種事?”
自家舅父發怒生氣,楚留仙連忙認錯,“舅父,侄兒錯了,侄兒一定好好投入赤龍門做事,您莫生氣,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商富海心中有千萬句話憋悶想說,可惜自己這傻侄兒現在還小,根本不會理解的,最后只能長長嘆了口氣,搖頭道:
“留仙啊,你如今已然將近而立之年,不可再為那些兒女私情耽誤大道了,我們耗不起的,聽舅父罷,跟著赤龍門,前途自會有的。”
“侄兒知曉,侄兒一定好好修煉,安生做事。”楚留仙連連應承,他實不愿再看到商富海生氣了,這位舅父已然老邁,以后怕也見不多了。
商富海無奈苦笑,拍了拍楚留仙的肩膀,說道:“楚家當年踏錯船,以至淪為王家附庸不受自由,落了個滿門盡被鬼物殘害的下場,你即僥幸活命,萬不能忘了教訓。
赤龍門一應動作和未來走向,舅父早已為你說的通透,一定得抓住這條龍,不可三心二意搖擺不定。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勢也,借勢得力,因勢而動,順勢而為,乘勢而上,逆勢而退,此乃世間大理,你即非天之驕陽,又無名師益友,若錯過這遭,這輩子怕難有成就。
若是不懂勢流之用,任憑世事更迭,千般璀璨,萬般精彩,哪有你一席之地?”
楚留仙只是一個勁的點頭,不管他懂不懂這些,也不管信不信舅父所言,他只知道現在是說什么也不能再頂撞舅父了。
商富海復雜神色閱盡楚留仙全身,最后閉目良久,心底幽嘆,‘能做的我都會做,日后能成長到什么地步,只能看運數了。’
這孩子體內流的畢竟是他商家的血,再怎么不開竅,也不能不管,好在只是愚鈍一些,并無魔念邪性,日后大概率不會走上邪途。
日色愈發炎熱,午時將近,商富海看到斷水崖陣法屏障內飛出一條巨大碧藍鯨影,是鐘掌門無疑了,于是哼了一聲提醒自家侄兒。
楚留仙立刻端正身子,站得筆直,望著老遠半崖上的巨鯨飛浮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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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碧游鯨上的除了鐘紫言和姜玉洲,還有那位身穿灰衣的范無鳩,見知客亭的商富海等候多時,鐘紫言教碧游鯨先停在半空,對范無鳩說道:
“范道友,一切計劃已然說的清楚,今日之后,就看你表現了。”
范無鳩手中握著那只靜悄悄的翡翠鸚鵡,苦笑一聲,“既已受制于人,也沒什么好說的,答應的事盡量辦妥,只盼將來你家若是成事,還能還我自由!”
鐘紫言負手輕笑:“范道友放心便是,貧道所應承的,絕不食言!”
范無鳩拱手道:“好,那我就回返荊棘谷了。”
鐘紫言對姜玉洲道:“師兄,你送送范道友。”
姜玉洲領命施放飛劍,二人跳上直飛北方天際。
見二人飛走老遠,鐘紫言才不緊不慢示意碧游鯨浮去知客亭臺。
“商老哥有何重要大事,怎還親自前來?”
雙腳慢慢落地,鐘紫言拱手笑看商富海。
商富海訕笑道:“你我相交多年,我也不兜圈子,此次前來正是為我這不成器的侄兒求一個機會,可否投入赤龍門下做事?”
有弟子為客人沏好茶,商富海沖楚留仙使了個眼色,楚留仙便跪地拜拳對鐘紫言道:“鐘前輩,留仙素來敬仰您,今日厚臉拜托舅父求來,完全是懷著赤誠之心,誠心想要拜入赤龍門做事學術,不知能否做個外門弟子?”
鐘紫言沉默少頃,先將楚留仙扶起,在殿內度了兩步,溫和說道:“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