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宮局沒有多少日子,玉瑩又打包離開了這里。兜兜轉轉又回到書房,可這一次,她覺得有些不同。皇上不像以前這樣冷冰冰了,他時常會跟她說上兩句話,因此她在書房里的日子也算是好過些,只是他人不欺負,偶爾皇上卻總要言語上欺負她兩句。
偶有一次從晶瑩那里回來,看見皇上的書桌上放置了一把好琴,她端詳了幾下正要摸卻被皇上嚇個半死,說了幾句待得她害怕了,才說是之前砸了那雪吟的賠禮,雖然和那雪吟琴不能相比,卻也是一把難得的好琴。
玉瑩從未想過皇上還會記得那件事,會再送一把新的琴給她,心里正暖了,又被奚落琴藝很差,浪費了好琴。知道她心有不甘,皇上又特準她與姐妹一起去習琴,這樣生活又多了件事做。
玉瑩覺得,皇上大體對她還是好的,只是平日里說不出幾句好話,總要嚇她一嚇,或是奚落她一番,才肯給些好處。就像是打人一巴掌給顆糖,讓人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然而就算是如此,她的生活也要比得其他奴婢好上幾倍,大抵是因為皇上的這些個特別的眷顧,且不說奴婢們要在背后議論些夸大其詞的有的沒的,就算是宮里的一些小主子,這會兒也巴不得變成玉瑩去天天跟在皇上的身邊,可惜不成,只得在茶余飯后閑言碎語,恨不得把玉瑩就這樣在牙縫中說死。
玉瑩知道自己這會兒已經成了不少宮女主子的靶子,整天在被口水淹著,只可惜她也只能如此,別人的嘴巴,她是管不了這許多的。走在路上,也只能把耳朵關上,盡管晶瑩總是聽不得這些話要來她身邊說說,她也只得笑笑說沒有放心上,來寬一寬她的心。
皇上對她好,她很感激,現在人在宮中,就算刻意地與皇上保持距離,也無濟于事。自從皇后將她發落到尚宮局,她就再不是皇后的眼中釘。可是皇上又親自將她從尚宮局帶出來,這事在宮中搞得人人盡知,每次皇后來找皇上,總少不了給她的臉色。
她只是還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將她除掉罷了。
玉瑩覺得,自己的日子,是過一天算一天,想不了往后的這許多。人在宮中,身不由己,她能做的,只是活在當下罷了。皇上對她好,她受著,讓她去學琴,她便去學,讓她在身邊陪著,她便陪著。她并不是不愿,她歡喜的很。
只是鄭大夫那邊,是去得越來越少了。
“臉上的傷,已經全好了。”鄭云和抬頭看了玉瑩一眼,“白玉膏還在用嗎?要不要我再調制一瓶給你?”
“不用了。”玉瑩擺擺手,將曬好的藥材包好,“之前用的那瓶還有剩下的,而且我這臉,應該是不用再涂了。”
“那就好……”鄭云和沒說什么,只見得遠遠的皇上竟然來了,他心里一驚,將藥材收拾好,起身迎接。
“倒是個不錯的地方。”赫連毅提步進來,并沒有讓人通報。
“啊!奴婢見過皇上!”玉瑩嚇了一跳,皇上從來不會到太醫院來,今天是吹的什么風?
“不用拘禮。”赫連毅只對著鄭云和說,“大夫來元多久了?”
鄭云和遲疑了一下:“一年有余。”
“不知對我國的醫術涉獵得如何?”
“不能說全通曉,也能算是大致有了了解。”鄭云和如實說,可又覺得今日有些匪夷所思。
赫連毅稍稍考慮了一下,看了眼玉瑩錯愕的神色,又與鄭云和道:“我看,不如讓人為大夫抄寫幾份,好讓大夫盡早帶回沙陵去,免得大夫在元多作逗留,誤了大夫的行程。”
“……云和正有此意,只是覺得未免太過厚顏,既然皇上圣恩應允,云和就不客氣了。”
兩人看起來相談甚歡,玉瑩插不了口,就只等著皇上將她拎了回去,這才發現有些不對,這不是明擺著讓人走嗎!那她以后,還跟誰學醫去?
“怎么,不高興?”赫連毅身子一頓,玉瑩只顧著低頭往前走,來不及停下腳步,就這樣撞了上去。
“奴婢該死!請皇上贖罪。奴婢……不敢不高興。”
他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嘴上倒挺倔,只是說不好謊。這一臉的跟他過不去了,還說什么不敢,嘴上說不敢,實際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
“站起來說話。”赫連毅心里有些不快,常常見她去太醫院學醫,真是想不明白,一個女孩子怎么會對醫學感興趣。此前賜了把好琴給她,讓她和自家姐妹一同習琴,本想是讓她少去那太醫院,改變興趣,卻沒曾想她依舊是去學醫去得比習琴還勤快。
一個女子,明明說自己喜歡習琴的,卻不比習醫這樣的事情勤快,在赫連毅看來,其中肯定有其他的因素。比方說,鄭云和這個人。
他想起在尚宮局的后院看見的那個笑容,即使是那么好的一把琴,也未能真正換的來。難道,是他的方法錯了嗎?還是,她本來就比較在意的,是那個人?
“你就這么在意鄭云和?”他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問了又有些后悔,此時在她面前這樣問了,豈不是擺明了吃那個鄭云和的醋么?
玉瑩抬起頭,心里一驚,此時無法管理好自己的表情,難道,皇上因此而生氣了嗎?她一個宮女,在皇上面前表現得這么明顯,是否有失體統?
“鄭大夫是奴婢的師傅,此番走了便沒有人教奴婢醫術了,奴婢自然是有些不舍。”話雖是這么說,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在這個宮里,除了晶瑩之外,她最放得開的,就只有鄭云和一人了。
在他面前,她不必害怕說錯話,也不必害怕做錯事,仿佛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諒的。他教會她很多東西,帶領她接觸新的世界,在他身邊,她是輕松的。甚至有時候,她覺得那是沉重的宮廷生活中的一個出口。
可是這樣的話,她不能在皇上的面前說。皇上對她好,她銘記在心,又如何能去傷害他呢?
“告訴我,你不舍的,究竟是醫術,還是鄭云和這個人?”
玉瑩絲毫沒有想到,皇上會在意如
此。她不舍醫術抑或是不舍鄭云和,若皇上不在意她,又有什么分別?可是,他卻這樣問了,在他的眼神中,他分明看到了他的難過,和他的渴望。
“皇上……”她有些心軟,為什么她總要拒皇上與千里之外呢?難道僅僅只是因為他是皇上?那么,對他來說,那樣實在是不公。
“奴婢的娘身患重疾在家休養。奴婢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治好娘的病,所以才對醫術這樣執著。奴婢只是想盡可能的多學一些,能找到治療娘的方法,同時也希望能夠幫助他人。”玉瑩望著赫連毅,她從未想過要將自己的家庭告訴他人,可是今天的皇上讓她那么自責,“奴婢確實不舍鄭大夫,但僅僅是為了這個原因。”
赫連毅看著玉瑩的眼睛,他相信玉瑩并沒有說謊。他輕輕地拉過她的手,將她拽進懷里,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
玉瑩嚇了一跳,但卻沒有躲開。心里撲通撲通跳著,有種說不出的悸動。她很快紅了臉,全身僵硬得一動不動。
“下個月去圍場狩獵,你許久沒出宮門,同我一起去吧。”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玉瑩有些興奮,沒多想就點了點頭。
玉瑩覺得,之后的這幾天,她多半是活在夢中。她甚至有點不敢抬頭看皇上的眼睛,怕看了,臉就會從額頭紅到脖子根,讓她不能動彈。而皇上可能也是知道了她這點兒小心思,偏偏要她跟著去這里,跟著去那里,不讓她有喘息的機會。
待得她稍稍得了空,才從晶瑩口中聽說,鄭大夫是要走了。
她匆匆整理了東西去太醫院,才從他人口中聽說,他已經行至西大門。玉瑩忽而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鄭云和。他是她的老師,無私地教了她那么多,如今他要走,她卻不關心,實在是糟透了。
幾乎是穿越了半個宮殿的距離,她飛奔著跑到西大門,正看見要走出去的鄭云和。
她趕上了!她開心得難以言表。
“鄭大夫!”遠遠地還來不及跑過去,她便大聲喊著他的名字,“等一下!”
他的身形一頓,不好意思地轉了過來。
兩人相對無言。玉瑩知道,自己沒有理由去怪鄭云和沒有告訴她今天要走的消息,可是,這會兒她又要說些什么呢?
鄭云和看著氣喘吁吁的玉瑩,本想就這樣走掉,不用告別更好,省得兩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說了又覺得舍不得,不如不說。他本就是個隨性的人,好聚好散,可如今是要走了,他卻不敢面對玉瑩。他怕他會留戀,會不舍,會難以忘記。
可現在看著玉瑩這樣追著來了,他卻覺得自己實在是過分,這段時間的情誼,竟然走了也不說一聲。
“我……”他難以開了口,卻繼續不下去,說保重?說再會?都顯得單薄了些。可是再多,他也沒有辦法給。
“梅花糕。”玉瑩扯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身邊清冷的景色變得光亮光亮的,她手里提著一個小布包,不由分說地塞到了鄭云和的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