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悄無聲息地停了。腳邊的篝火越來越小,也漸漸燃盡。玉瑩躲在藺彧文的大衣里,此刻衣服已完全烤干,暖暖的讓她有些困意。也許是那一場血腥的殺戮讓她承受的太多,也許是因?yàn)橥耆陌l(fā)泄讓她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此刻她閉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反而好過很多。
藺彧文靜靜地讓她靠著,一動不動。他看著懷中嬌小的女子,此刻均勻的鼻息讓他有些心疼。若不是嫁給了他,她又何須承受這些?當(dāng)他在宮門前牽起她的手,他心中溢滿了驚喜,他的身邊,即將有一個牽絆一生的人,可是現(xiàn)在,他卻寧可她不要與他一起,在那沒有一絲風(fēng)雨的后宮中,她永遠(yuǎn)不必見到這些。
低頭看著懷中的玉瑩,她睡著了,卻也緊緊皺著眉頭。他俯身下去,替她撫平了這幾道印子,又拿手指在她雞蛋般的臉上戳了戳。
“哈……”玉瑩張大嘴打了個哈欠,懵懵然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那個毛茸茸的腦袋,竟離自己那么近,近的她可以數(shù)清楚他有多少根睫毛。
不自覺地將身邊的人推開,玉瑩空蕩著兩只手有些不知所措,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那么不小心,碰到了藺彧文受傷的手臂。
他忍著,沒說疼。
玉瑩卻滿是自責(zé),如果不是自己的原因,他就不會替她擋那一刀,此刻看著被血浸染的袖子,她輕輕湊了過去,卻不知道從何下手。
“沒事,傷口不是很深。”他咬著牙說,她可以感覺到,自己剛才那一推,正是推到了他的傷口上。
“走吧,這里不能久留。如果那些黑衣人醒來了,定會來找我們。”藺彧文按著手臂站了起來,他看了看自己和玉瑩累贅的喜服說,“先去換身衣服。”
“好。”玉瑩點(diǎn)點(diǎn)頭,跟著彧文的腳步往前走,轉(zhuǎn)念一想,又將手伸了出去,緊緊地拉住了他的手。
他驚訝地一回頭,手心暖暖的,被她握緊了,有種絕對不會放開的氣勢。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牽他的手。他心里甚至跳漏了一拍。
“我怕走丟了。”她低著頭說,聲音可以和夏天的蚊子拍打翅膀的聲音做比較。
可他還是豎起耳朵,聽得一清二楚。
“嗯。”他轉(zhuǎn)過頭輕輕應(yīng)和,反過來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
清早的小鎮(zhèn)集市沒有什么人,偶爾有幾個做早點(diǎn)的攤位擺了出來,玉瑩和藺彧文一身紅衣特別惹眼,此刻他們飛也似地跑到了一家裁縫店門口,嘟嘟嘟地瞧著木板門。
“啊呀來了,誰這么大早起來不讓人睡覺?”老板伸了個懶腰來開門,玉瑩二人見他開了門,二話沒說就躲了進(jìn)去。
“啊喲,這這這……”老板看了看這兩個不請自來的人,只一眼,便明白了他們肯定是有什么事,這會兒又急急忙忙把門板兒掛上了。
“打擾了,還請師傅給我們換身衣服。”藺彧文此刻依舊拉著玉瑩的手,感覺到早晨的涼風(fēng)讓她冷得有些哆嗦。
“這……”老板從頭到尾打量了二人一遍,看著這兩身華貴的喜服,
可是他這輩子都未見過的,他立刻笑著頻頻點(diǎn)頭,“好說好說,不過小店可沒什么好的料子,怕二位不滿意。”
“普通的就行了。”藺彧文轉(zhuǎn)頭看了看身后的成衣,“就……那樣的便可。”
“好嘞,還請兩位先去更衣。”老板搓了搓手說。
玉瑩點(diǎn)了點(diǎn)頭,進(jìn)了小店的后屋將身上的首飾金銀卸了下來,用手帕打了包,又將厚重的喜服褪下,折好,換上小店里一襲淺藍(lán)色的布裙,一下子感覺輕松了不少。她對著銅鏡將自己的頭發(fā)扎成兩根辮子,越發(fā)像是回到了鄉(xiāng)下的家中。
銅鏡中倒影這自己的臉孔,不免顯得有些憔悴,她用臉盆打了水,將濃厚的妝洗去,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凈凈。
整理好了一切才又回到店中,此刻門前站著一個男人,一頭毛茸茸的短發(fā)讓她有些驚訝,她環(huán)顧四周,彧文去了哪里?
“彧文?”她輕輕喚著,卻不見藺彧文的身影,只是那男子轉(zhuǎn)過了身來,三兩步走到她面前,讓她嚇了一跳。
“彧文!”她驚訝地喊出了聲,他何時成了短發(fā)?
“嗯……那長發(fā)本就是假的,戴著不舒服,我便扔了。”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毛茸茸的腦袋,“在云壇寺的時候和師兄打賭輸了剪的,這會兒都快沒了眼睛了。”
玉瑩看了看他那一頭毛茸茸的短發(fā),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虧你想出了那么個法子,這趟送親倒是沒有失了儀態(tài)。”
不過要說到儀態(tài)這件事,玉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許是沙陵人的緣故,這一身元國的服飾穿的歪歪扭扭,仔細(xì)一看,內(nèi)襯的衣服扣子與外衣的結(jié)在一起,外套竟也是反的。她啞然失笑,走到他身前將他外套的帶子解開,又幫他整理里面的衣服。
藺彧文沒想到此刻玉瑩竟會幫他整理衣服,就好像尋常夫妻一般那樣嫻熟,沒有一絲尷尬和不自然。現(xiàn)在她靠得如此之近,他甚至可以感覺的到她的體溫和呼吸,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突然覺得這份幸福不期而至,好像是撿到了一個寶貝一樣另他欣喜。
他想要多親近她一點(diǎn),也許只是大腦一熱的結(jié)果,他輕輕地將手臂環(huán)繞在她身后,讓她更靠近自己一些。玉瑩幫他整理好了衣物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被對方摟入了懷中,她心驚地抬頭,卻只得將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
“對不起。”他在她耳邊低聲耳語,“嫁給我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此刻玉瑩半靠著他,心里好像裝了只小鹿,怎么也難以平復(fù)。他的懷抱暖暖的,沒有一絲緊縛感,讓她覺得那樣溫柔愜意,甚至不想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可是她臉都滾燙,又覺得失了儀態(tài),只好推開他別過臉去:“你知道就好。”
“我只是客氣一下,沒想到你竟然這么不客氣。”這會兒穿戴整齊了,身后的人又開始耍嘴皮子。
玉瑩的臉一下子消退了一半,轉(zhuǎn)過頭看了看他像是雞窩般的腦袋:“沒見過頭發(fā)那么雞窩的,我怎能不委屈?”
沒想到他竟然也沒落下:
“我也沒見過,濃妝艷抹和素顏朝天相差那么大的。”
“你……”玉瑩起得冒煙,“我們走著瞧。”
“那就先走著吧。”他笑著說,在老板的羨慕下又把玉瑩的手牽上了。
老板在一邊瞧著,這才敢發(fā)話:“咳咳……二位感情真好,我那么大年紀(jì)了,還未見過哪里的新人兒那么好的感情。”老板笑著說,說得玉瑩又是一陣雞皮疙瘩,“小店地方小,生意小,這衣服換剩下的銀子,還請兩位不要太介意了。”
玉瑩看了藺彧文一眼,心想這斗法想是要斗到底了,便趕緊抓了那一袋子銀子,放進(jìn)了自己的布袋子中,“你說走,那就走吧。”
藺彧文看著她那樣驕傲的樣子,他寵溺地笑著,忍不住甩了甩牽著她的手,并沒有對她的話有任何評論。
小小的鎮(zhèn)上這會兒熱鬧了起來,不知不覺中剛才的裁縫店也開了門做生意,小攤小販更是趁早擺開了自己的攤位,吆喝著做生意,玉瑩和藺彧文穿插在人群當(dāng)中,倒也不顯眼了。玉瑩興奮地穿行在人群當(dāng)中,這種自由的感覺是久別了。她感覺腳尖特別輕,像是要飛起來一樣。藺彧文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笑而不語。
此刻不知是哪里傳來了一陣香味,惹得玉瑩的肚子咕嚕嚕地叫了,她機(jī)靈地站定,回頭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彧文,他這樣笑著,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我們?nèi)コ渣c(diǎn)什么?”他笑著說。
他聽見了……
“嗯……”玉瑩左看右看,右邊不遠(yuǎn)處有個面攤,“面?”
于是,一大早鮮少有人光顧的面攤很快多了兩個生客,玉瑩和藺彧文面對面坐著,這么一起吃飯還是頭一遭。
玉瑩仔細(xì)嗅了嗅,那香味確確實(shí)實(shí)是從面攤里傳出來的。“兩碗雞蛋面。”她笑著對煮面的大嬸兒吆喝了說。
藺彧文見她心情轉(zhuǎn)好了不少,便也不想再提什么讓她的事,只想著剛才那些黑衣人,絕不是尋常打劫生事的,他們個個為了自己和玉瑩的性命而來,在驛站里有計劃的下藥,也是他們早就盯上了他們送親一行的證據(jù)。
如果是沙陵國內(nèi)反對與元國修好的一派,他們大可在送親途中下手,可是他們卻讓親事成了才動手,就說明他們意不在此。
若是說元國有人要阻止這場和親,殺害玉瑩,那么他們早就可以動手,況且為了一個玉瑩在元國的境內(nèi)殺害沙陵的皇子,對他們來說更是挑釁,如此他們便根本不用接受公主的和親,一開始拘禁了他們便是。
那么,答案只有一個。盯上他的,是沙陵國內(nèi)想要除掉他這個皇位繼承人的人,而他們這場計劃,并沒有預(yù)料到途中會有一個玉瑩的存在。玉瑩不是計劃中要嫁給他的,只是突然發(fā)生的事,讓他們沒有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他們的目標(biāo),的的確確只有他,而玉瑩,只是被殃及的池魚。
如果是這樣,剩下的人一定會回報那個真正想取他性命的人,追兵很快就會到,定不會讓他活著回京,待在這里,是不安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