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十幾分鐘就要上課的時候,教室里已經坐滿了,再來的同學就很自覺地拿出輕巧的折疊小凳,在中間的階梯過道上習以為常地坐下;有的甚至只拿出一本書墊在臺階上。李其穆看得訝然。
李其穆上大學以來,在此之前還沒見過哪次上課時教室是被坐滿的。
旁邊那同學是個很利落大方的女生,看出他驚訝,知道以前沒來過,就微笑介紹說:“陸講師是一位富有才華的教授,談吐風趣,親和近人,發人深省的高雅幽默是其它任何講師都學不來的。他教授兩門課程,這門心理課是多學院共選,所以人很多?!?
李其穆聽了,期待地點頭,還以微笑道:“看來,幸虧我來得早了些?!?
那女同學見他友好,也不因男女性別而羞澀,抬抬下巴向周圍示意一下,有些揶揄地說:“還有一點很關鍵:陸講師很年輕,而且很帥。”看看李其穆,煞有其事地加了一句,“或許,比你還要帥一些。”
李其穆失笑,對她的直爽有些好感,陽光得露出兩排整齊白牙:“是我的榮幸了?!鞭D頭看看周圍,果然,女生很多。
旁邊那女同學又理所當然地道:“我也是陸講師的粉絲。逃了一節課來聽講的。”
李其穆又笑,覺得她很風趣,心情輕松了些。果然認識新朋友會讓人開朗。又和她聊了兩句,就沒敢再多說,只微微低下頭,認真看書。他怕了以前不斷給他寫情書,甚至把他叫出教室對他哭的女生了。
“……唉,又來晚了,沒座位了。”
后門進來兩個女生,稍矮嬌俏的那個蹙眉抱怨。
清美高挑的那個則溫柔一笑:“還不是你磨磨蹭蹭地繞道。”
嬌俏的一瞪杏眼,抱著她胳膊嘀咕:“還不是怕你被二哥纏?。坎蛔R好人心。待會兒二哥恐怕會過來呢,你小心一些吧?!?
清美的笑容收斂,看她一眼:“別亂說?!弊约簭木赖乃芰咸岽腥〕鰸嵃咨郫B小凳來,斯斯文文地撐起來,放在后窗前,理了理滿頭長發,作勢要坐下。
嬌俏的短發女生一扯她胳膊:“別坐這里,看不清楚?!闭f著上前幾步,就近拍拍最后一排邊緣座位上的男生的肩膀,俏皮地笑問,“小師弟,給師姐讓一讓座行不行呀?”
那男生臉色一紅,卻沒站起來,而是望向身旁的女生。他身旁的女生臉色微寒,不理他。那男生一看,連忙轉頭,不好意思地拒絕道:“抱歉,我這個位子不能讓。我中午就來占座,好容易才占的兩個?!闭f完立即回頭,向身邊的女生咧嘴笑笑。那女生嘴角一翹,白了他一眼。他笑得更歡。
嬌俏的女生被拒絕,臉色微怒,跺腳低嗔道:“不讓就不讓,笑什么?很好笑嗎?”
那男生眉頭微皺,就沒有再理她;他旁邊的女生則優優雅雅地回頭一笑,毫不客氣地說:“學姐,你既不是殘疾,又不是孕婦,更不是病入膏肓,都是來這里聽講的學生,我們為什么讓你座?”
李其穆和他們同屬最后一排,就隔著一條階梯過道,聽得微微皺眉:言辭犀利,但有些過份了。
嬌俏女生果然氣得雙眼怒睜,聲音雖低,卻十分尖銳:“你敢罵我?你才是孕婦吧,未婚先育可是有可能被開除的,這里是北大!別以為陪了個男人,就可以不要臉……”
那男生聽得勃然而起,寒著臉與她對峙:“你亂說什么?向她道歉!”
他們的動靜攪擾了不少人,連李其穆都驚愕地從書本中抬起頭來,他有點不能相信,在北大也能看到這種粗俗野蠻的女人?開學多日,他遇到的無不是風度翩翩的男生女生,即便有的活潑高傲了些,但也不過分。他突然覺得遇到了玷污他心目中神圣學府的女人。
而一看之后,他又覺得莫名熟悉,好像以前曾在特殊的時刻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
這時,后窗前已經坐下的清美女生匆匆上前,扯住嬌俏女生的手,柔聲勸道:“小妹,別說了,我們坐墻邊就好。別人不讓座,怎么能強求?來?!?
那嬌俏女生一被她扯,再被周圍同學圍觀,簡直火上澆油,臉都紅透了,猛地甩開她的手,兇狠地瞪著那男生。卻見那男生一掃之前對她不好意思的羞澀,顯得兇神惡煞,她又心虛得慌。
一轉頭,看見李其穆坐得端正標準,正微微偏頭,蹙著濃眉看她們,完全一副俊雅沉默、溫儒老實、好好學生的模樣,她怒火當即轉移,昂著下巴轉身看向李其穆:“我們來晚了,請你幫忙讓個座位,行不行?”
李其穆眼底寒光暗閃,突然想起曾經在什么地方見過她們——
那天和蒙湘濤在北大門口說話的,不就是她們倆?連發型都沒有改變!當時他只注意著蒙湘濤,用手機拍下蒙湘濤的照片,沒太在意這兩個女生,而且,她們衣著變化得厲害,他才一時沒有想起來。
李其穆只是心念一閃,剛要不動聲色地拒絕,驟然想起她們剛剛的話——“二哥待會兒恐怕會過來呢”——二哥,上次她們就是如此稱呼蒙湘濤。蒙湘濤會過來?
他立即轉眼看了下那清美優雅的長發女生,心頭一緊——千紙鶴!
“千紙鶴”勸不下嬌俏女生的倔脾氣,臉色也不好看,看到李其穆時,嫵媚的眼眸閃過朦朧的疑惑,似曾相識?原來,哪怕修改了面容相貌,但是身為“情敵”,總能將對方的氣質記憶得深刻如斯。
就在李其穆這端正沉默的一頓之間,嬌俏女生騎虎難下,已然被周圍同學看得羞怒,一副泫然欲泣的艷麗模樣,雖然野蠻,卻的確嬌滴滴的我見猶憐。
當即,一個中間座位的男生向李其穆淡然輕笑道:“同學,男子漢嘛,讓讓女同學,別這么沒風度?!边@男生頭發整齊锃亮,濃眉小眼,腦袋偏大,拿著水杯很緩慢地喝水,一副領導做派。
李其穆便被目光集中過來。
這些同學絕大多數都無意見,也非惡意,只是矜傲地不插嘴,笑看鬧劇而已。
李其穆不說話,平和地看了那個幫腔叫他給人讓座的男生一眼,垂眸輕輕合上書本。
“唉,頭一回明白,原來‘被讓座’在北大也是可以流行的,而且會有人道貌岸然地鼓動捧場,只是,我很納悶呀,怎么沒人認為我會是你女朋友呢?”
眼看李其穆收拾東西準備讓座,身邊那個女同學眼底滿含戲謔,一副“我很不理解”的模樣。
她容貌平凡,素面朝天,又是年代久遠的麻花辮,與李其穆單從外貌來看,的確不相配。
李其穆卻覺得這里的女生中,她是最好看的那個,淡漠的心里也感覺些微輕松的歡愉,微微笑了笑,沒敢在“女朋友”問題上接話。但他敏銳地發現,前面突然有個男生對他沉眸盯視,滿眼敵意。
李其穆濃眉一蹙,只能暗暗嘆息:真熱鬧。
“讓你坐吧。”
李其穆并不耽擱磨蹭,悠然從容卻利落地收拾好書包,平靜地轉頭,向面色并不好看的姐妹倆道。隨即將書包掛在肩頭,從座洞中取出拐杖。
教室內就突然靜了一下。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柄已經顯得陳舊的拐杖上面,有人八卦地雙眼冒光,也有幾人的表情僵在臉上。
李其穆濃眉如墨,黑眸凈澈,雙手有力地一掰,輕微的“咔嚓”一聲,拐杖掰直,拄在地上,他借力起身,抬步而走,挺拔的身軀如臨風玉樹。
“你是……”那嬌俏女生像被人扇了兩巴掌,臉皮又青又紅,僵得厲害。
“千紙鶴”在游戲里見過他的次數不多不少,沒有過談話交流,但是對他游戲里的形貌舉止印象太深,此時看他舉手投足間淡然的沉穩,一時間模糊的熟悉又濃了些。
李其穆是沒意愿再在這里蹚渾水了,他是來放松心情,并聽心理課緩解心理煩躁的,又不是來被圍觀和與人爭吵。只可惜沒能一見那位陸講師的風采。以后再來吧。
他沒有回頭,拐杖撐在右腋下,一步一步,從容大方,走到后門前。
后門突然開了,迎面竟是張恒陽。
“你手機落在宿舍里了,有人老是給你打電話,我就給你送過來。”
張恒陽笑著將手機遞給他,沒有問他為什么要離開。
“謝了。”李其穆濃眉微挑,很是隨意,醇厚清朗的聲音猶如醇酒。
他走出教室,又順手將門輕輕關上。隔絕了教室內的鴉雀無聲,走入喧囂的走廊。
低頭查看來電,五個未接來電都是老媽打來的。李其穆心頭提緊,忙回撥過去,電話馬上被接通,老媽略顯焦急的聲音傳出來:“其穆,剛才怎么沒接電話?”
李其穆頓足:“我剛才忘了帶手機,舍友幫我送來的。媽,家里有什么事?”
張恒陽一聽他通話,轉頭跟他道:“我先走了啊,和陳飛一起滑旱冰去。”
李其穆便沖他點頭:“玩得開心!”
手機里,張廷琴一時無聲息。
李其穆見素來對他說話不遮不掩的老媽猶豫,心底陡然涌現一股不祥,忙沉聲問:“媽,媽?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張廷琴聽出他的焦急,趕緊解釋:“你姥姥病了,需要錢……”有些難以啟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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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其穆在游戲里賣游戲幣,開的銀行賬戶戶主必須是他本人。他原本要把賬戶號和密碼都告訴老爸老媽,老媽很歡喜,但老爸李唐態度堅決,對他道:“你爸媽還沒老,都能掙錢,你賺的錢等以后急用吧?!?
李其穆此時便明白,原來是老媽不好意思出爾反爾地向兒子要錢。但轉念一想,也不至于啊,給姥姥看病要緊,老媽不是輕重不分的人,必然有緣故。便笑著道:“媽,那我馬上去給家里轉賬?!币贿吋膊叫凶?,一邊又問,“姥姥是怎么病的?”
電話里,張廷琴嘆息一聲:“其穆,不用擔心,你姥姥是年紀大了,老毛病,看病錢也夠用的。這次,是要去還你二舅的錢?!?
李其穆聽到“二舅”這個字眼兒,濃眉就皺了皺:“咱們不欠他們家錢吧?我聽其雅說,我車禍住院那會兒你們去借錢,二舅媽說家里急,表哥要讀大學,挪不出來,后來就只帶兩袋補品給我,還是快過期的。我沒喝,被其雅扔掉了。”
張廷琴一聽,想起曾經險些失去兒子的那場苦難,呼吸都有些發緊:“別提你二舅媽。你二舅那么老實的好男人,就是被她給熏成了臭咸魚!”
緊接著有些氣,也不瞞著李其穆,不等他問,就直說道,“都是老黃歷了。你姥爺以前做生意,家里頭的錢都攥他手里。那年你姥爺病重,差一點過去,他動大手術前,就在病床上分遺產。我嫁給你爸就跟了李姓,你姥爺沒給我遺產??稍蹅兗耶敃r剛剛買房子,急得很,你二舅心疼我,就私下里勸你姥爺,你姥爺才從你大舅、二舅那里劃出些錢,當成給我的,從你二舅那里劃的稍微多些……”
李其穆還真沒聽說過這件事,走過拐角,在窗前停了停,了然地低問:“現在這件事,叫二舅媽知道了?她讓咱們還錢?還就還上吧,他們或許也有難處。放心,媽,您兒子有錢?!?
張廷琴在電話那頭仍是氣呼呼的,委屈地抱怨道:“誰沒還來?你媽是那種貪財的人嗎?我前些年早就提起要還那筆錢,是你大舅二舅說咱們家有你們三個小孩,沒要,這會兒你二舅家又跟討債似的,這不是打我的老臉嗎?”
李其穆就笑了,嘆息著,近乎寵溺地說:“好了,媽,您可沒顯老,我們旁觀者清呢,老爸都跟您結婚二十多年了,還不知被您的美貌和氣質給迷得暈頭轉向的?您指東,老爸絕對不會說西。您晚上等老爸回家,問他你有沒有顯老……”
張廷琴不等他說完就羞得連連啐他:“小破孩!都被你老不正經的爹給教壞了!”
李其穆見她心情好了,臉上也帶上溫暖的笑意,靠著窗臺,商量說:“媽,老爸怎么說的?我覺得,既然要還錢,就把大舅家的也還上吧,親兄弟明算賬。要還多少?”
誰知,張廷琴一聽,竟馬上比剛才更來火,向來柔和的聲音剎那間恨恨不平:“還多少還不一定,你二舅媽嚷嚷,說不能直接按照數目還錢,要對比當年和今年的人民幣價值來還!她的意思,至少要比當初多十倍啊,高利貸都不跟這個多!這不是把咱們家當成傻子來坑嗎?”
李其穆一聽,不敢置信地怔愣了一下。
按照道理來講,如果簽訂協議的話,陌生人之間的確存在這種情形。但是,但凡是熟人,誰會如此苛刻和刻???更何況是血脈相連的老媽和二舅家?這樣一來,親戚間還有什么情分可言?
李其穆最后只問一句:“老爸怎么說?”
張廷琴支吾一下,才道:“你爸說不要我告訴你,說他解決,可你爸這幾天眉毛都打結了……”
李其穆馬上雙手贊成,鼓勵道:“對對!老媽做得對,我是您兒子,又不是家里請的客卿,在古時候啊,這兒子就等同高級護理,以后啥事兒媽您都跟我說一說?!?
他又和老媽說了兩三分鐘,才掛上電話,神情微顯沉凝:這件事,二舅同沒同意?
人,總會變化的,有的人變得少一些,有的人,僅僅十年,就能變得天翻地覆。
十年,什么感情都能忘得徹徹底底了吧。
他拄著拐杖繼續往教學樓的樓梯口走,從電梯前經過后,身后的電梯恰好打開。里面一人極其輕微地道:“教完這學期,咱們再去海南度假吧?!背梁竦穆暻蝗缤秸慕饘?,卻又溫柔得像烈酒般醉人。
李其穆急著給家里匯錢,腳步大而沉穩,拐杖咚咚地拄在地板上,沒聽到后面是否有人回應。
作者有話要說:。。。。。。。。。。。。。。。若有某笑未曾察覺的錯字,歡迎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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