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克啟將胡志靜拉到旁邊,低聲問道：“黨代表,你能搞到槍？”

胡志靜兩手一攤,沒好氣道：“我又不是神仙,上哪里搞槍去？”

“那你跟高排長說……”何克啟當(dāng)即大聲嚷嚷起來,胡志靜趕緊捂住他嘴巴,壓低聲音道,“老何你小聲些,我這不是緩兵之計么。”

何克啟看看那邊正在訓(xùn)練新兵的高慎行,郁悶地道：“我還以為你說真的呢。”

胡志靜微笑了笑,低聲說道：“不過老何你也別著急,搞槍的事沒準(zhǔn)還真有門。”

何克啟精神一振,急切地道：“黨代表你一會東一會西,究竟唱的是哪一出啊？”

胡志靜道：“是這樣,鎮(zhèn)江地下黨的同志正在爭取一個下線,是鎮(zhèn)江火車站的一個調(diào)度員,小鬼子占領(lǐng)南京后肯定還會有后續(xù)的動作,接下來無論是打浙西還是進攻皖南,都必然要從上海往南京運輸軍需,到時必然就會途經(jīng)鎮(zhèn)江站。”

何克啟無比興奮地道：“只要能夠摸準(zhǔn)鬼子軍列的確切班次、途經(jīng)時間,我就能帶人摸上車去,卸他一車皮的軍火下來,到時候咱們就什么家伙都有了”

胡志靜道：“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鎮(zhèn)江地下黨的同志也不敢保證說,這個下線就一定能爭取過來。”

“一定能,必須能”何克啟連聲道。

一轉(zhuǎn)眼十幾天就過去,徐十九已經(jīng)做完手術(shù),卻始終昏迷不醒。

按照鬼子軍醫(yī)的說法,徐十九的身體其實已經(jīng)康復(fù),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為腦袋里有顆子彈沒取出來,這顆子彈壓迫到了他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所以造成了昏迷,高慎行問他可不可以把這顆子彈取出,鬼子軍醫(yī)卻連連搖手,表示從未做過開顱手術(shù)。

徐十九不醒,高慎行便只能一直等,一邊替游擊隊訓(xùn)練新兵。

這天一大早,高慎行又把游擊隊的一百多號新兵召集到村口曬場上,正操練呢,卻發(fā)生了一件讓他頗感震動的事情,一個頭發(fā)花白明顯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的老大娘推著一個愣頭愣腦的小伙子來到曬場,老大娘手里還挎著一籃雞蛋。

由于老大娘表述不清,鬧了半天高慎行才明白,她要送她的孫兒參加游擊隊。

高慎行看看曬場上列隊的衣衫雜亂、裝備低劣的游擊隊員,憋心里已經(jīng)好幾天的一句話便脫口而出：“大娘,你怎么不送他去參加？”

老大娘卻連連擺手,不以為然道：“不會打仗,再說已經(jīng)跑了。”

就這兩句話憋得高慎行幾乎吐血,跑了是事實,可說不會打仗那就有些太過份了,是輸給了日軍,可再怎么著,也要比眼面前這群泥腿子會打仗吧？可到了這老大娘嘴里怎么就成了不會打仗了呢？

高慎行很想跟老大娘理論一番,可看看她的滿頭白發(fā)又把話咽了回去。

高慎行正憋得難受時,身后忽然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說你們不會打仗,你心里可是覺得不服氣？”

回過頭來,卻是那個劉于事。

高慎行道：“愿聞劉于事高見。”

劉于事道：“說你們不會打仗,其實一點都不冤,先說淞滬會戰(zhàn),放著四條堅固的國防工事不守,卻非要跑到上海市效去跟小日本決戰(zhàn),不是犯傻又是什么？結(jié)果八十個精銳師上百萬大軍,不到三個月就被人家打了個稀里嘩啦。”

高慎行無言以對,劉于事的話聽起來是非常刺耳,卻也是事實。

直到今天,高慎行都始終想不明白,蔣介石究竟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才做出決定要在上海市效跟日軍決戰(zhàn),就連白癡都知道,日軍擁有絕對優(yōu)勢的空軍及海軍,在日本海軍艦炮射程之內(nèi)跟日軍決戰(zhàn),不啻于把往虎口里送。

劉于事接著說道：“再說南京保衛(wèi)戰(zhàn),淞滬戰(zhàn)敗之后,兵敗如山倒,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南京已經(jīng)不可守,可你們呢？僅僅因為孫中山的陵墓在南京就非要死守,一個早已經(jīng)作古的人物而已,當(dāng)真值得十幾萬拿性命去保衛(wèi)

高慎行道：“守南京,先總理陵寢只是原因之一。”

劉于事道：“沒錯,守南京,孫中山陵寢只是表面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你們的蔣委員長覺得丟了南京很沒面子,所以非要打腫臉充胖子,我倒要問,他蔣某人的面子就真的有那么重要？比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的生死存亡更重要？可笑的是,賠上了十幾萬精銳最終也沒能換回面子,可說是面子、里子都輸了個精光。”

高慎行再次沉默,南京保衛(wèi)戰(zhàn)可不就是面子、里子都輸了個精光？

尤其讓高慎行感到憋屈的是,南京保衛(wèi)戰(zhàn)無論怎么打,恐怕都不會有比現(xiàn)在更糟糕的結(jié)果了,蔣某人誤國哪

劉于事最后說道：“所以才說,你們不會打仗,仗,不該這么個打法。”

高慎行悶聲問道：“那我倒要請教,不知道貴黨貴軍又準(zhǔn)備怎么個打法呢？”

劉于事大手一揮,朗聲道：“你們蔣委員長不懂打仗,又慣會瞎指揮,所以我們?nèi)藳Q定自主開辟敵后戰(zhàn)場,我們將深入到廣大敵占區(qū),依靠群眾,發(fā)動群眾,創(chuàng)建大量的抗日根據(jù)地,以人民戰(zhàn)爭的汪洋大海去湮沒日本侵略者”

高慎行道：“打仗是軍人的職責(zé),怎么可以連累老百姓？”

“什么叫連累老百姓？抗擊日寇侵略是全民族的歷史使命”劉于事道,“你認(rèn)為打仗僅只是軍人的職責(zé),這叫單純的軍事觀點,是錯誤的。”

高慎行冷然道：“拿老百姓當(dāng)炮灰,這種事我們做不出來。”

“你,你……”劉于事氣得無言以對,跺了跺腳轉(zhuǎn)身揚長去了。

劉于事被氣走了,不過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卻讓高慎行有些意外,被晾在旁邊已經(jīng)好半天的老大娘卻反而開始數(shù)落起高慎行來：“你這個同志這可就不對了,怎么能說游擊隊連累了咱們呢,他們是來保護咱們的,不僅幫咱們抗租抗捐,還幫咱們打跑了好幾撥下鄉(xiāng)騷擾的小鬼子呢,要沒有游擊隊,整個橋頭鎮(zhèn)早不知道咋樣了。”

高慎行張口結(jié)舌,眼前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他很想跟老大娘說,游擊隊幫你們打跑小鬼子只是暫時的,等小鬼子緩過手來派大部隊下鄉(xiāng)掃蕩,就憑游擊隊這幾條破槍根本就保護不了你們,到時候你們老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可話到嘴邊又讓高慎行咽回了肚子里,因為他沒有臉說。

不管怎么說,游擊隊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拋棄老百姓,他們沒殺幾個鬼子,可他們至少沒有逃避責(zé)任,既便只有大刀長矛,他們也仍然在幫助老百姓抗擊日寇的侵略,可他們呢？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劉暢氣沖沖地走進了隊部,解下腰間武裝就狠狠摜在了桌上。

胡志靜嚇了一大跳,問道：“小劉,你這是發(fā)的哪門子邪火？”

“那個國民黨反動派……”劉暢手指著窗外曬場上正在操練新兵的高慎行,怒道,“那個高排長實在是太過份了,他竟然說我們拿老百姓當(dāng)炮灰”

“是嗎？”胡志靜聞言不禁皺緊了眉頭,不過很快又舒展開來,淡淡地道,“人家畢竟是來著,對咱們黨的政策、主張不了解,有些誤會也是可以理解,相信等他在我們這呆的時間長了,慢慢就會理解咱們的。”

劉暢道：“黨代表,我是堅決反對將這樣的人給招攬進黨的隊伍,我簡直無法想象,有這樣的人混跡在隊伍中,還怎么保持黨的純潔性？還有你看他練兵的方式,完全是家長式的軍閥作風(fēng),什么叫他的話就是命令,置黨的領(lǐng)導(dǎo)于何地？”

胡志靜耐心勸解道：“小劉,我們?nèi)艘獙嵤虑笫?要用辯證的眼光看待人,看待事實,是,高排長的思想跟我黨主張格格不入,但這是可以改變的嘛,而且你要看到,他的軍事技能可以給予我們極大的幫助。”

劉暢道：“我還是保留自己的意見。”

說罷,劉暢又氣沖沖走了,正好何克啟進來,兩人險些撞個滿懷。

何克啟閃身讓了半步,望著揚長而去的劉暢,又進屋問胡志靜道：“黨代表,這個劉于事吃槍藥了？”

“別理他,一個毛頭小伙子,雖然滿嘴理論,卻一點也不懂得敵后斗爭的復(fù)雜性,更不懂得斗爭策略。”胡志靜擺擺手,又道,“對了老何,一整天沒見著你人,跑哪去了？”

“我去省城（鎮(zhèn)江）了。”何克啟一仰脖子灌了半壺冷水。

“什么？”胡志靜大吃一驚,失聲道,“老何,你太冒失了。”

“我等不及了。”何克啟抹了抹嘴,接著說道,“黨代表你還別說,還真有收獲,我已經(jīng)跟地下黨的同志接過頭了,地下黨的同志說,火車站的下線已經(jīng)反正,并且向我們提供了一條仍具價值的線索,明天就有一趟軍列經(jīng)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