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慎行、獨眼龍連滾帶爬趕緊跟上,不到半袋煙的功夫三人便已經逃出千米開外。
待進了一片小樹林,獨眼龍便忍不住埋怨起高慎行來:“你小子搞什么名堂?沒事瞎叫喚什么,嘴抽筋了?”
高慎行臭著張臉,沒吭聲。
徐十九道:“慎行說的是日語,他想把日軍崗哨引過來干掉,不過那日本兵明顯也是個老兵,沒上當,反而把咱們的行藏給暴露了。”
獨眼龍道:“日語?還把日軍崗哨引過來?這叫自作聰明。”
高慎行忍無可忍,反唇相饑道:“那你又有什么更好的辦法?”
“我……”獨眼龍張了張嘴卻啞口無言,他還真沒有更好的辦法。
事實上,當時那種情況要擊斃日軍崗哨很容易,可要想在不驚動院內日軍的前提下解決掉日軍崗哨卻幾乎不可能,真要是輕輕松松就能摸掉日軍崗哨,隨隨便便就能端掉日軍的宿營地,抗日戰爭何用八年,小日本只怕連八個月都堅持不下來。
獨眼龍還在嘀嘀咕咕,徐十九卻忽然停下腳步,壓低聲音道,“阿龍噤聲!”
獨眼龍愕然,旁邊的高慎行也猛然抬起頭來,徐十九微微側動腦袋分辯著風中的聲音,遂即又臥倒在地,沖身后兩人喝道:“趴下!”
獨眼龍和高慎行剛剛跟著趴下,前方便有一束雪亮的光柱照了過來,遂即又是一束,然后再是一束,那一束束的燈柱最終匯聚成一大片光幕,將整個原野照得亮如白晝,然后才是巨大的引擎轟鳴聲,竟是一支龐大的日軍車隊!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將腦袋壓得更低了些。
不到片刻功夫,龐大的車隊便駛近了他們藏身的路段,徐十九暗中數了數,竟有十幾輛邊三輪摩托以及八輛卡車,中間還有兩輛裝甲車隆隆開進,在車隊的屁股后面,還有四路縱隊的日本兵跑步跟進,少說也有一個步兵大隊!
日軍車隊沿著公路隆隆前行,直奔顧家宅而去。
等日軍過去,獨眼龍才心有余悸地對徐十九說道:“大隊長,小日本的大隊人馬來得好快,而且就為了咱仨,至于這么大陣仗么?”
徐十九沒有吭聲,大腦卻開始急速地開動起來。
不片刻,日軍車隊便浩浩蕩蕩地開到了顧家宅前的曬場上,徐十九舉起望遠鏡,那兩輛裝甲車已經停在了村口的大院前,從大院里匆匆迎出一隊日本兵,列好隊,遂即便從裝甲車里下來了幾個日本軍官,距離遠,看不清什么軍銜。
交談了幾句,從車上下來的日本軍官忽然左右開弓扇了從大院里迎出來的日本軍官好幾個耳光,大院里迎出來的日本軍官腦袋被打歪過去,又趕緊正過來,再被打歪過去,又再次正過來,嘴里估計也在“哈依”“哈依”地應著。
又過了片刻,那支日軍車隊便又沿著公路浩浩蕩蕩地開了回去,高慎行、獨眼龍看了個滿頭霧水,小日本這唱的是哪一出?
徐十九放下望遠鏡沉吟了片刻,忽然說道:“我們回去?!?
說完徐十九轉身就走,高慎行、獨眼龍一聲不吭地跟了上去,兩人雖然滿肚子疑問,卻也忍住了沒有發問。
回到狄涇河南岸,對過口令進入小竹林,卻發現多了一大群不速之客。
借著瞬忽掃過的手電微光,可以看清楚這群不速之客穿著一色的灰布軍裝、一色的膠底黑布鞋,戴著一色的德式鋼盔,腰間的武裝帶剎得緊緊的,胸前交叉兩條帆布子彈帶,手里握著簇新的中正式步槍,腰間還墜著八顆手榴彈。
看見了徐十九三人,這群不速之客便紛紛將冷漠的眼神掃視過來。
一股無形而又巨大的壓力霎時便將徐十九三人籠罩,徐十九的目光微微一凝,看氣勢就知道,這定然是一群從死人堆里殺出來的百戰老兵,高慎行冷漠依舊,獨眼龍卻輕輕地正了正頭上的鋼盔,又下意識地扯了扯灰布軍裝的下擺。
老娘舅領著個軍官迎了上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軍銜。
走到近前,那軍官忽然向著徐十九啪地立正,自我介紹道:“鄙人51師153旅306團上校團長,邱維達。”
“鄙人58師十九大隊,徐十九。”徐十九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么軍銜,軍政部追贈他為陸軍上校,也沒有下文要收回他的銓敘軍銜,可他的職務卻只有中校營長,所以也的確不知道該怎么自我介紹,便索性不介紹。
徐十九倒是沒想到,51師居然先于58師趕到了羅店。
其實,51師先行抵達的也只有邱維達的306團,師主力還遠在百里開外呢。
“原來是徐大隊長?!鼻窬S達剛到上海,并沒聽說過徐十九這個名字,卻也沒有因此而有所輕視,不管怎么說今后都是同屬七十四軍的同僚了,當下又道,“聽說徐大隊長剛從敵后偵察回來,不知道可曾打探到什么有價值的情報?”
“略有收獲?!毙焓疟銓⒋蛱降降那闆r撿重點說出。
“這么說小日本兵力不足,這是在釣魚?”邱維達的戰場洞察力也是相當之敏銳,徐十九只是簡要說了些重點,他便立刻意識到了其中的戰機。
“卑職也有此懷疑?!毙焓挪挥傻酶呖辞窬S達幾分。
邱維達沉吟了片刻,忽然說道:“徐大隊長,我想利用日軍的釣魚戰術打他個伏擊,不過需要貴部尤其是徐大隊長你的協助,你可愿意?”
徐十九說道:“你我同屬七十四軍,有何不愿?”
“好。”邱維達聞言大喜,回頭喝道,“帳篷、地圖。”
邱維達的兩名衛兵趕緊搭起一頂野戰帳篷,他的副官也從挎包里取出地圖,在帳篷中攤開,邱維達和徐十九這才貓腰進了帳篷。
徐十九打起手電,對著地圖說道:“邱團座請看,顧家宅在這里,只有不到一個班的守軍,然而北邊來的日軍反應非常之快,我懷疑就駐扎在周宅或者沈家橋,如果邱團座打算伏擊增援日軍的話,那就只能在這兒打,五斗涇?!?
“五斗涇?”邱維達輕輕點頭,又道,“那里地形怎樣?”
徐十九沒有回答,只是把頭伸出帳篷外將獨眼龍叫了進來。
獨眼龍進來說道:“兩位長官,上海市郊的地形都差不多,除了河濱就是開闊地,甚至連小山包都很難找出幾座來,不過五斗涇附近是大片的棉花田,眼下棉株還沒有枯萎,藏個千把來人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邱維達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說道:“離天亮還有將近六個小時,時間足夠!”說罷,又對徐十九說道,“徐大隊長,顧家宅的日軍就交給你了,北邊來援的日軍交給我們306團,我這邊一準備好,你那邊就馬上動手。”
“是!”徐十九挺起胸膛,啪地立正。
邱維達拍了拍徐十九的肩膀,又對獨眼龍說道:“這位兄弟看起來對附近地形很熟,有勞你帶我們團去五斗涇?!?
“是!”獨眼龍也是啪地立正。
不片刻,正在竹林中休整的306團官兵便紛紛起身,開始在各級軍官的口令聲中集結列隊,遂即一隊隊地開出竹林,很快隱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此時的邱維達和徐十九并不知道,羅店鎮已經在天黑之前失守了,整個淞滬會戰已經到了生死倏關的緊要關頭了!
就在邱維達、徐十九決定圍點打援時,第15集團軍總司令陳誠把電話打到了嘉定,對第十八軍軍長羅卓英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羅卓英你干什么吃的,一個軍守不住一個羅店?!”
“奪回羅店,馬上組織兵力奪回羅店,奪不回你就別干了!”
“我不要聽,你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我只要結果,我只要羅店!”
陳誠罵完就咣的掛了電話,羅卓英的臉便糗在那里,倒也怨不得陳誠生氣,實在是因為羅店的得失對整個淞滬會戰的影響太大了。
羅店一旦失守,嘉定也就門戶洞開了。
嘉定一旦失守,不僅第9集團軍的側背會暴露在日軍的兵鋒之下,日軍更可以切斷南京至上海之間的公路交通,那么集結在上海的十幾個中央軍精銳師也就剩下半口氣了,這樣的嚴重后果絕不是他羅卓英能承擔得了的!
羅店已經失守,嘉定已經岌岌可危,援軍卻還遠在百十里外!
羅卓英一個電話過去,11師師長彭善便灰頭土臉地來到了太倉。
“彭師長,你是怎么搞的嘛?怎么把羅店給丟了呢?”第十八軍軍長羅卓英是軍中有名的好脾氣,不過此時卻也不免有些急了。
“軍座,日軍的火力太猛了,又是飛機又是大炮,傷亡太大了,這才幾天?我們11師都快打光了!”彭善拍了拍身上的泥灰,慘然道,“補充兵,軍座你答應給我們師的補充兵什么時候能到?還有14師和94師,什么時候能到?”
“快了,補充兵快到了,14師和94師也快到了?!绷_卓英知道再埋怨彭善也沒用,當下壓住火氣勸道,“彭師長你要堅持住,務必不能再讓日軍突破施相公廟防線,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我軍傷亡大,日軍也輕松不到哪里去?!?
羅卓英本想訓斥彭善一番泄火,卻終究沒泄成,彭善訴會苦又討了杯水喝,然后愁眉苦臉地回了施相公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