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樹林裡很靜,太陽又向中天爬上了一點,更加毒辣,照在臉上,都感覺發燙。
石青松站在中間場地的邊緣,頭頂有個桃樹蓬開的樹蔭,但遮擋不紮實,陽光從桃樹葉的縫隙照在他的臉上,斑斑駁駁。
他的臉有點陰沉,看不出什麼情緒,濃眉微微皺著,皮膚帶著那種風吹日曬的健康色,眼神明亮,似乎陽光也遮掩不住,很凌厲。
他的目光獨特,掃視一下,就會讓犯人有種戰戰兢兢的感覺。
當然,我除外。
似乎從進入勞改農場開始,就一直和他較勁,對於一個不服輸的少年,沒有什麼可怕的。
用初生牛犢不怕虎來形容也行,用年少無知也可以。
整個農場,似乎只有我敢直視他的目光。
“你們可以開始了。”
石青松的目光和我碰了一下,眉頭又皺了皺,聲音低沉渾厚,但聽不出任何感情,就是簡單發佈一下命令而已。
就像說這棵桃樹枝應該剪了一樣。
“來吧。”
我上前幾步,面對著刑大壯,剛纔快速戰勝賈銀川,讓我有種少年的熱血豪情,自信心爆滿。
既然是石青松折騰我的方式,其實不管是誰作爲對手都一樣,刑大壯和賈銀川沒有區別,打就是了。
刑大壯緩緩擡起拳頭,雙腳錯開,拉開架勢。
看得出,他比賈銀川謹慎很多,可能是賈銀川剛纔敗得太突然太慘,讓他警惕起來。
像剛纔擊敗賈銀川那樣出其不意顯然是不可能,只能紮紮實實打。
掃視一下四周,那些犯人們都瞪著眼觀望,可能是石青松一臉嚴肅站在一旁的原因,觀看的都鴉雀無聲,就連蘇北幫和四川幫的人都沒有助威叫好。
四周連一個放屁的聲音都沒有。
那種靜讓我有點壓抑感,似乎石青松在給我加壓。
“呀。”
我叫了一聲,向著刑大壯衝擊過去。
對抗壓力的方式就是主動出擊,勇往直前。
衝到刑大壯身前,我立即起腳踢向他的胸口。
刑大壯沒有閃避,而是同樣起腳,橫掃一下,兩個人的腿狠狠撞擊在一起。
嘭一聲。
撞得很猛,兩個人被撞得同時向後倒退幾步。
我感覺小腿一陣疼痛,沒想到對方的抗打能力竟然也很厲害,直接硬碰硬。
竟然是個硬茬。
“這傢伙什麼來路?”
我側臉看了一下在後方的侯三,低聲問。
“四川幫剛來不久的,練過功夫。”侯三低聲回答:“好像比賈銀川能打。”
媽的,這還用說,身強力壯又抗打,簡直難以下手,自然比賈銀川厲害。
我瞄了一眼石青松,他的臉依然陰沉,簡直懷疑這個刑大壯就是他派來的。
輕輕甩了甩小腿,緩解痛苦,關於石青松是不是故意,不再多想,想也沒用。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在農場,石青松面前,只有挨收拾的份。
不過,即使自己只是魚肉,我也要蹦躂幾下,發泄一下心中的不滿和不甘。
還好,刑大壯的情況也不比我好多少,提著小腿也在甩動,半斤八兩。
“再來。”
我吐了一口吐沫,大聲叫著。
不管怎麼樣,不能沒了氣勢。
“來就來。”
刑大壯也不甘示弱,緊握著拳頭,瞪大眼,臉上的肌肉都顯得凸起,扭曲著,顯得很兇狠。
他也就是二十出頭,四方臉配上壯實的身材,算是很順眼還有點憨厚的那一種。
只是,怒起來臉頰變形,不雅觀。
橫眉立目虎著臉,刑大壯就像爭鬥的公雞,身體前傾,伸著脖子。
從他的模樣上,我估計自己的形象也好不到哪,也是瞪著對方,躍躍欲試。
短暫停頓,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起步向前衝。
既然抗打能力差不多,身體慣性的衝擊也是一種優勢。
兩個人想到了一起,眨眼間就撞擊起來。
刑大壯揮舞著胳膊,噼裡啪啦打過來,沒有什麼章法,胳膊掄起,完全依靠暴力。
我也是伸開胳膊,和他的胳膊用力碰撞,發出一陣嘭嘭的聲響。
胳膊碰撞十幾下過後,兩個人幾乎同時起腳,兩條腿輪番撞擊。
強烈的撞擊,致使我的胳膊腿疼痛得有點發麻。
好在經常撞擊大樹訓練,我已經習慣,繼續不斷向著刑大壯進攻著。
終於,刑大壯有點不支,向後退了幾步,暫停交鋒。
我沒有追擊,而是停在原處,大口喘著粗氣,臉上汗水直流,身上的衣服已經溼透。
雖然和刑大壯只是交鋒了倆次,時間也很短暫,但每一下都是全力出力,體力消耗太大。
侯三遞給我一瓶水,我立即咕咚咕咚喝下。
對面,刑大壯同樣喝了一瓶水。
我們兩同時把喝完的塑料瓶仍到一旁,再次向對方進攻。
這次雙方都沒有選擇硬碰硬,而是靈活地展開手腳,向對方的身體進攻。
我使用散打套路,剛猛有力,組合拳配合著腿部動作。
刑大壯是一種拳術功夫,腳步沉穩,手臂大開大合。
兩個人又纏鬥一會,雙方退後,喝了點水,第四次開始交鋒。
兩個人的身手差不多,你來我往,倒是顯得精彩起來。這點倒是符合看熱鬧那些人的願望,漸漸有人情不自禁地叫好起來。
“李小溪,加油。”
侯三大吼一聲,蘇北幫的人立即跟著大叫:“劉小溪,加油。”
“刑大壯,加油。”四川幫的人當然不甘示弱,叫聲更加響亮。
“加油,加油。”
圍觀的人跟著叫喊,但沒有明確表示支持哪一方,完全是看熱鬧不怕事大。
聽著那些叫喊聲,我身體內的血似乎燃燒起來,激情澎湃,進攻更加瘋狂。
刑大壯和我的感覺應該差不多,也瘋狂起來。
又打了一會,兩個人同時後退,衣服被汗水溼透,貼在身上,感覺很不舒服,似乎憋悶得透不過起來。
一翻手,我把上身的衣服脫下,仍在一旁。
刑大壯也同樣脫下上半身的衣服,**出結實的肌肉。
兩個人再次向對方衝擊,隨著氣力的消耗,動作明顯慢了一點,拳頭和腳擊打在對方的身上,發出啪啪的聲響,卻沒有多大損傷。
這樣的打鬥,似乎就是等著誰先被累得趴下。
“加油,加油。”
圍觀的人繼續大聲叫喊著,刺激著我和刑大壯的神經,似乎要把我們最後的力氣榨乾。
揮拳出腳,手臂很酸,有點力不從心。
我立即後退,旁邊有人遞過來一瓶水,我下意識拿起瓶子,像每次一樣,一揚臉,咕咚咕咚喝下去。
忽然,我愣了一下,這次的水有點不一樣,很甜,似乎是那種葡萄糖水的味道。
放下空瓶,我下意識轉身,看到了喬小卉那張帶著點笑容的臉。
她笑得很溫和,讓體力已經透支的我心中熱了一下,似乎忽然多了點力氣,不知道是不是葡萄糖水的作用。
“加油,你行的。”喬小卉聲音很淡,似乎和其他人一樣,隨口說說而已。
但是,我卻感受到那種很真誠的關心,讓我的心更加溫暖。
以前喬小卉也對我有過關心,不過,感受不是很強烈。自從那天在麪包車上的事情發生以後,她的關心似乎一下子進入我身體裡最柔軟的地方,稍微撥動一下,就讓我心情激盪。
我挺了挺胸,屈了一下手臂,向喬小卉展示一下肌肉,喬小卉的臉色微微紅了一下,紅得我一陣亢奮。
“來吧,我們繼續。”
我向著刑大壯大步走過去,騰身兩腳,踢向刑大壯的下巴,刑大壯急忙躲閃,但他的速度明顯比我慢了一點,被我踢在臉頰上,半邊臉立即有點紅腫的感覺。
“劉小溪,好樣的。”劉猛在我身後大聲吼起來,聲音充滿亢奮。
打鬥在繼續,刑大壯和我卻不再同步,他的動作明顯比我慢了一拍,接連被我踢了幾腳,踢得有點暈頭轉向。
我急忙抓住機會,矮身一個掃堂腿,把他掃得趴倒在地。
“你輸了。”
我站在刑大壯的身邊,一邊喘息一邊說著。
我佔優的原因,其實有點取巧,兩個人打鬥時間很長,體力補充是重點,剛纔喬小卉的葡萄糖水起了很大作用。
一瓶葡糖糖水,似乎微不足道,但是,在體力極度消耗的情況下,足以成爲壓死刑大壯這頭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沒有輸。”
刑大壯忽然低吼一聲,就地翻滾,一下子抱住我的腿,用力拉扯。
我的體力也就比他好一點點,腿也在疲勞地微微顫抖,被他拉扯著,立即站立不穩,倒在地面上。
刑大壯兇狠地繼續翻滾,壓在我身上,揮動拳頭,向著我的臉頰打擊。
啪一聲。
我感覺臉頰火辣辣一陣疼痛。
媽的,疼痛刺激著我的神經,我低聲吼著,猛然用力,一下子翻身,把刑大壯壓到下面。
臉上的疼痛還在繼續,痛得讓我惱火,揮舞著拳頭,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著刑大壯的臉頰噼裡啪啦一頓亂打。
刑大壯開始還用手臂擋了幾下,然後手臂下垂,任由我的拳頭雨點般砸下去。
“住手。”石青松大聲叫起來:“劉小溪,你贏了。”
聽到石青松的叫聲,勝利的念頭在心中閃過,我一陣虛脫,身體一軟,向一旁翻滾一下,離開刑大壯的身體。
我四肢張開,全身累得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仰臉大口喘著粗氣,眼睛直愣愣看著藍天,精神一陣空白。
那一天,天真的好藍,藍得就像我後來面對大海的感覺,一陣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