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月無奈一笑:“我哪有不滿!嶽大人也是極有才幹的人,且他是真心很喜歡你,纔會告知了賢妃。你既然傾心,就是有人阻攔我也會順你的心意。”
嶽建充此人她確實滿意。他極勤勉奮發,任職偏遠地區的巡撫時勵精圖治,才得皇帝看重調任龍城,之後平步青雲。而他在明德宮變中的睿智更是另人欽佩。最可貴的是,他不但未娶妻,連個妾室也沒有。他前幾年不納妾是因他太過奮發,不肯分絲毫的精力至男女之事上,而這兩年他已經叱吒朝堂,即使爲了家門榮辱也應娶進一些貴女來拉攏她們的家族,然而他仍未有婚約。
他是真在等著阿媛。
阿媛見長姊並不反對,立刻欣喜地坐下了,低著頭不話。
菊香在側打開了食盒給主子們看。其內的點心確實是上品,然也均是得寵或高位的宮妃們素日吃的那些,並沒有什麼稀罕難得的。
賢妃此人沒什麼心機,也不會掩飾自己的思緒,她心裡所想江心月一眼就能看透。此時她看這食盒,再想賢妃方纔的神色,便覺出賢妃對阿媛的態度。她並不是非常喜歡阿媛,也不是不滿意,只是她的弟弟確實執念,她纔不得不接納阿媛。她是規規矩矩的人,阿媛單純謹慎,也合了她的心思。
而阿媛的純美與良善,恐怕就是令岳建充傾心的所在了。
二十日後,林氏與二姐出宮。
江心月的身子已經恢復了很多,她扶攆送家人直至順貞門。在門前,她看到了嶽建充等在那裡。那半個肥胖的身子閃在迴廊硃紅色立柱的後面,伸著一顆腦袋來瞧漸行漸近的一衆人,面上是極緊張的神色。
她不禁掩嘴笑了。嶽建充肥得很醜,一貫是圓滑的樣子,此時他緊張得滿臉通紅,額上冒汗,看起來只覺十分滑稽。他是重臣,是皇上跟前的紅人,進宮時從來都衆星拱月,人人曲意逢迎,哪會這般偷偷摸摸。
阿媛自是向她告別,深深地行禮後往宮門而去。江心月笑著看她被嶽建充叫住,又捂著嘴偷笑兩聲,才命扶攆回宮。
她曾經爲一個不屬於她的男子痛苦萬分,她這一生都沒有資格擁有這般繾綣的真心,然而如今她的親妹妹終於能得到這些了。
阿媛,請替我去享受這些珍貴吧。
明德十二年九月二十日,是四皇子的滿月宴。
皇子滿月的禮儀是及隆重的,尤其是寵眷優渥的四皇子。
江心月坐著八人擡的步攆,身後跟隨著浩蕩的儀仗,一路衆星拱月一般來到交泰殿。她的身側,是兩隻高大而華貴的紅緞曲柄傘,由有力的內監執著,是爲從一品妃之首德妃的尊榮。
皇帝站在交泰殿殿門處,明朗的秋日照在他俊朗的面額上,他看著江心月下攆,然後朝她遙遙地伸出手來。江心月爲蓮嬪時,他也是這般姿態,那樣的溫柔繾綣的情義,那光輝中玉樹臨風的男子,讓江心月看得一陣錯愕。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皇帝了,上一次見他,她還是受冷的蓮妃,默默忍受皇帝一張淡漠無情的面孔。今日皇帝的寵溺,她還有些不適應。
她稍有呆滯,然而片刻她便再次端然而立。她一步一步昂首踏上由殿門直鋪開來、足足有三丈長的紅毯。她是個堪稱國色的女子,更是那種嫵媚如狐妖一般的美豔,她此時一身榮華,將皇帝身後同樣按嬪大妝的皇后等人比得黯然失色。
她身後跟著的是乳母懷裡以明黃色錦緞爲裹的四皇子,那是多麼明亮耀眼的顏色,這個皇子,又是受了紫薇坦福澤的庇佑。今日的盛宴,江心月早已期盼已久,她不僅僅是東山再起,她是浴火重生。
一心求安穩卻仍遭人暗算,滿身落魄卻反而陷入最毒辣的禍患,那麼從此以後,她會鋒芒畢露,通身銳利,與那些膽敢謀害她的女子不死不休。
她緩緩地走著,那是宮中端莊而耐看的“蓮步”,她這樣一步一步地走近了皇帝。她終於站在了皇帝面前,俯身行禮,皇帝雙手拉住她,道:“朕多麼高興,能看到你好好地站在這裡。”
她笑著道:“皇上,臣妾如何捨得離開皇上呢?即便再多的磨難,臣妾都會竭力求生。”
皇帝明眸一縮,大爲欣喜。他盯著江心月故作嫵媚的眉眼,他明明知道這是謊話,然而他仍是感動地一塌糊塗。
他是輸得一塌糊塗了。
江心月轉而向皇后行禮,她直直地盯著皇后陰冷而頹廢的面容,笑得明媚鮮妍。
禮樂奏起,皇帝與她執手進殿。江心月的手中是男子暖暖的繾綣,她並不爲所動,然而下一刻,她的耳邊卻也攀上了溫熱而柔情的氣息——
皇帝對她話,一字一頓地聲色低沉地道:“江心月,你可知你這條命,需要朕用什麼代價來換麼……”
江心月一個激靈,然而皇帝的聲音太過低沉,旁側又是高聲奏起的禮樂,她幾乎聽不清他到底了什麼。
凝滯的瞬間,皇帝已將她扶在自己的右手側坐下。皇后位於左手側,其下是嬪位以上的宮妃們分列兩側。而嬪位以下之人則只需在滿月禮開始後前來恭賀,贈禮,之後即可回宮。
滿殿喜色,入目均是大紅的剪紙窗花與各色繪錦鯉、祥雲、騰龍、鸞鳳的高懸的燈籠。嬪妃與禮部的官員們齊聲朝賀,賀四皇子滿月之喜,賀大周皇室開枝散葉之喜。
四皇子被乳孃抱在大殿的中央,由重華宮一位上了年紀的,慈眉善目的老尼爲他剃去胎髮,旁側有四皇子的八位教引嬤嬤侍立,爲首的姜嬤嬤將皇子的胎髮心地封存與一隻金絲繡四爪騰龍的錦囊中,另有掌禮司的主事內監高聲宣讀賀詞,祝禱,這第一項剃胎髮的禮數就極繁複。
按例,皇子要分配一位乳母,八位教引嬤嬤,數位宮女內監。乳母自然最要緊,四皇子的乳母阮氏是江心月從江家家奴中選出,早早送進宮來考量了幾月纔敢派去伺候。八位教引嬤嬤也是打眼位子,皇帝本賞賜下來一衆入宮早,資歷高的心腹嬤嬤,然江心月不喜歡用旁人的心腹,爲首的嬤嬤她便沒要皇帝親賜,而是用了自己忠心的人手姜嬤嬤。
此時四皇子不哭不鬧,眨巴著機靈的眼睛,安靜地往坐在上首的父皇母妃那裡望去。皇帝本憐他體弱,此時又見他乖巧,心裡對這個歷盡磨難的孩子更是疼惜萬分。
皇后如泥胎木偶一般地靜坐著,她面露喜色,然而那喜色全然是雕刻上去的一般,僵硬而沒有生機。另一邊的江心月正滿面笑顏地看著受禮的四皇子,那內監所宣讀的福瑞吉祥的語句雖然只是套話,然她仍萬分喜悅,在心中隨之默唸,期盼她的潤兒能如這祝詞中寫的一般,“福壽延綿”,“鴻途有志”。
內監高亢的聲色,如鐘磬一般響在大殿之中。宣畢,皇帝滿面喜色地踱步下去,抱緊了四皇子,在衆人面前對江心月道:“潤兒是朕最珍愛的孩子。”
潤兒降生時便“天有異象”,又是死裡逃生才得活的皇子,皇帝最最珍愛他恐也是實話了。江心月極歡欣,嘴上卻對皇帝嬌嗔道:“皇上有了潤兒,可別將媛媛拋之腦後啊。”
皇帝被她逗笑,愈加溺愛地看向四皇子。殿內嬪妃均面有妒色,如今蓮德妃一子一女均被皇帝珍愛,她竟還在大殿上如此炫耀,她們怎能不恨之入骨。然江心月轉首便以凌厲的目色一一與她們對峙,就連宸妃那張最爲豔羨與嫉恨的面孔她也絲毫不留情。
此時她再不是失勢的蓮妃了,她是天佑福澤的四皇子生母,寵眷優渥的蓮德妃。她在盤算著,不日她就要奪回協理六宮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