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皇帝著低沉了聲色道:“她掌宮不利,自己宮裡都能出迷迭香的事。朕方纔下了旨,讓良妃協理六宮,幫著她管事。”
皇帝在鳳昭宮震怒時,皇后一口一個冤枉,道以爲皇帝在朝露閣臨幸純容華,這種時候當然不許人進來,所以才命宮衛和內監們攔住蓮嬪。那個打死的宮女,也是因她在聖駕面前衝撞,攔都攔不住才命杖斃。她既不知裡頭躺著的不是純容華,也不知裡頭點了迷迭香。皇后看似無辜,可皇帝哪肯被她矇騙了去?算計江二姐的事她到底參與了多少?是主使還是推波助瀾的人?皇帝雖然寵了皇后多年,也少不得削她的權以做懲戒。
江心月本想不到皇后也會受懲處。澹臺瑤儀雖然未死,也是下場悽慘了。這一事過去,她和阿媛都未有損害,看似是此事的贏家。可是,可是……誰會去管那個被杖斃的宮女呢?在江心月看來,這一遭的難,她輸得血本無歸。
阿媛出宮的時候,邊哭著便對她道:“姐,我再也不會進宮了,是我害死了花影姐。這宮裡是吃人的地方,瑤儀姐那麼好的人,竟然……竟然做出這樣的事,這宮裡還有姐妹,還有情誼麼?我再也不會進來了,我好怕我下一次來,就會害了姐姐你……”
阿媛從被她拼命保護著長大,單純得一點心機也沒有,自始至終都認爲人可以善良一輩子,姐妹可以做一輩子,可她不明白人爲什麼會變。她只覺得這宮裡是地獄,奪走了花影姐姐,也奪走了瑤儀姐姐。
江心月緩緩閉目,這宮裡可不就是地獄麼。花影因瑤儀而死,多麼諷刺的事啊。
她側目,見已經陪了她三日的皇帝還沒有走的意思,便冷冷地開口勸他離開。雖然此事皇帝也是受了藥物蠱惑,但無論是人力還是什麼,她的阿媛差點被毀了終身,花影喪命,這筆賬,她多多少少都要遷怒到皇帝頭上。
皇帝見她言語疏離,也不好再多呆下去,面色愁苦地出了啓祥宮。
他確實是無辜,那迷迭香哪是人力能抵抗的。可是看著江心月痛苦的模樣,他就覺著自己有罪一般。真是,誰先動情誰就輸掉,這話一點也不錯。
遣走了皇帝,江心月疲累地往下一躺,怔怔望著房檐出神。半晌菊香進來,手裡捧著一隻香郁的錦盒道:“主子,良妃娘娘派人送了些犀角和甘露茸,都是給主子入藥治刀傷用的。”
江心月回過頭去,菊香便打開了錦盒讓她細看。她淡淡掃一眼,道:“我雖只學了些毛皮的醫術,也知道都是上品之物。良妃此舉有投桃之意。”
良妃此人江心月是頗欣賞的,她品性好,又不似賢妃那樣無能,只是多年來無寵無權只求自保,所以湮沒在這深宮裡了。這次皇帝爲了打壓皇后,選擇她來分掌宮大權,也是肯定她的才幹。
然而皇后即便被打壓,也是宮裡誰也不可撼動的。良妃頭一次掌宮權,多少有些懼怕皇后,這才主動向她示好,以求拉攏上更多的力量。江心月思忖片刻,朝菊香點頭道:“我如今的處境,正需要良妃這樣的幫襯。既然人家來投桃了,我們也應該報李。我的妝匣中還有一些未打磨的紅寶石,你去包好了作爲回禮吧。良妃娘娘多年清減素淡,如今終於掌權,也該佩戴些貴重的首飾,纔不會被皇后看輕了去。”
菊香應聲去妝匣中挑揀。她一邊選著,一邊帶了些笑顏道:“皇上身爲帝王,心思卻細膩。主子您受傷忌食腥辣,皇上怕廚房伺候不周,特地賞賜了一位江南的廚子,命做些清淡的飯菜,利於靜養之人。”
江心月聽了,勉強勾起嘴角應了一聲。花影好端端地就沒了,菊香也是難過,卻還要想方設法地找些話來哄她開心。她不想辜負菊香的好意,就勉強地笑著,可無論她怎麼努力,那笑顏都比哭還難看。
傷懷間,她略略移目,卻正看見了良妃送來的那一盒藥材,猛地觸景生情,眼淚當即止不住了道:“花影曾教我醫術,我卻從不肯好好學。”她嗚咽著,擡手朝著菊香道:“菊香,快把庫房裡的醫書翻出來。我要學,花影她要我學的……”
菊香看主子流淚,霎時慌了手腳,再一看主子的目光定在那盒藥材上,方纔明瞭,立刻把那盒子塞給一個宮女令藏進庫房裡。江心月還在哭,菊香上前去拍著她的脊背,哄著道:“花影姑娘是怕主子無法自保,才叫主子學醫術。但醫術很難,不若我們去培植一位太醫來保護主子……”
主子見了一盒藥材都止不住淚水,如果天天對著醫書,那還怎麼得了。
“不,我就是要學!”江心月搖頭道:“我如果會了醫術,就像花影還在身邊一樣,就好像從來沒有失去。”
菊香微嘆一聲,終於不再阻止。自己這個主子,在這滿宮裡也算少見的了,不論是當年對樑采女,還是如今對花影,都是少見的重情誼。
她看主子仍傷心難以自拔,便吩咐外頭將瑞安公主抱過來,哄主子開心。宮人得令而去,她又在搜腸刮肚地想法子,想有什麼開心的事可以。
突然地,她一拍腦門,對江心月道:“主子,還有一事奴婢要向您稟報。那一日,嶽大人因國事求見皇上……”
江心月纔想起了這事,道:“嶽大人那時來,我只覺得就像老天在幫我一般。菊香,我們應當去拜謝賢妃娘娘。”
“可用不著拜謝呢。”菊香面上竟然有了喜色的笑,道:“媛姐了,那位嶽大人是在進宮門時遇上的。那時大人正被淮陽公主取笑,應該去弄些長頭髮的藥材來吃,腦袋不禿的話總不會這樣醜……嶽大人是個爽朗的人,看見恰走至身側的媛姐,就問姐是否覺得他很醜。媛姐心性過於單純,陌生人問話也回答,就了句‘雖然醜,但看著討喜。’嶽大人就被逗笑了。”菊香絮絮地一長串話完,才道:“主子您真以爲嶽大人是有國事求見皇上麼?”
江心月終於忍不住笑了,道:“那真是嶽大人對阿媛有恩了。嶽大人一番相貌確實討喜!那圓溜溜的腦袋,油滾滾的身子,看了就想笑!”她低頭思忖半日,道:“不過菊香,這都是些沒影的事,且要看阿媛她有沒有那份心。畢竟嶽大人確實……唉,怎會那麼醜……”
“那您這是嫌棄嶽大人了?主子,人不可貌相啊。”菊香道:“如果阿媛姐喜歡,又怎麼會挑剔他的外表呢?”
江心月點頭笑笑,復又抱過公主來逗弄。幾日下來心中鬱郁,只有此時她才覺得有些好受。
皇帝從啓祥宮回去之後,便擬旨,道“蓮嬪受刀傷,驚懼難安,晉位貴嬪以示安撫”。幾日之後,皇帝又踏足了莜月殿,無奈被江心月冷臉相對,尷尬至極地退出來。之後皇帝就不敢再來,卻對偏殿的柔寶林愈加隆寵。
這一年夏日少雨,炎熱就更甚了幾分。各色的冰碗和瓜果流水一般地送去啓祥宮,待到皇后問及“其餘宮的姐妹略有微詞,是否應均衡分配”時,皇帝不置可否地搖頭,面露些許的寵溺道:“蘭貞一貫怕熱。”
江心月一點也不想理會皇帝到底隆寵哪個,她享用著那些從江南千里而來的瓜果,卻依舊冷著臉面對帝王。她關心於良妃和皇后之間的瑣事,然後在需要她的時候,或在暗處,或在明處,利用她的權勢放置一些讓皇后頭疼的絆腳石。她晉位貴嬪後,六嬪之首遲遲未有人頂上,依著宮裡的規矩,她依然握著掌管低階嬪妃的權力。
她還關心的是降位之後幽禁在朝露閣的澹臺瑤儀。她不會毒辣到暗害瑤儀腹中的孩子來複仇,可是她不會放過瑤儀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