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沉吟片刻,繼續道:“若她要自裁,那也應選擇懸樑一類簡易的法子。砒霜是冷宮裡禁得極嚴的,她怎能自個弄到手?至於爲兇者,如今是沒法子確認,然而……”
她突地擡眸,氣定神閒地瞧著江心月,口裡幽幽道:
“只是那些吃食,正是蓮德妃命人送過去的。”
鳳昭宮裡,江心月已辯解了半日。然最終她卻被遣回啓祥宮,暫待發落。
她被架著出鳳昭宮的殿門時,皇后緊隨其後上了鳳攆,命往乾清宮那兒去。她坐在攆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江心月笑道:“本宮要去與皇上請衆妃姐妹們捐物的嘉獎。本宮相信,皇上定會大力褒獎惠妃的。”
江心月恨得牙根癢癢。
被鳳昭宮的人毫無禮遇地送回啓祥宮,貴喜幾個當即又驚又慌地圍了上來,道:“娘娘,怎會出這樣的亂子?戚氏……”
冰綃的城府心機不如貴喜他們,一聽“發落”二字就慌了神,跪在江心月面前泣道:“這可怎麼好,皇后娘娘要懲處主子了!”
江心月心裡極煩悶,她不耐地止住冰綃,道:“什麼發落。這事是沒影的,本宮送了吃食進去,那也有可能被人途中下手。就算皇后有本事定本宮的罪,戚氏是個罪婦,比奴才還不如,本宮又能被怎麼懲處!”
“此事不在於懲處。”菊香沉沉道:“皇后將事鬧大,無非是想往咱們娘娘身上潑一身腥。娘娘失了賢德,惠妃又正好處事有方,這炙手可熱的宮權恐怕真的要令惠妃撿便宜了。”
江心月送去冷宮的東西,正是她分至冷宮的賞賜,本只想順路照應冷宮,卻被皇后找著了機會。她微一咬牙,抓了一隻茶盞想要動怒,終是忍住了。
茶碗被重重地擱在花幾上,一汪殘茶便灑了出來。江心月怒道:“很好!皇后在冷宮的勢力倒不!她以爲本宮不知,戚氏是與廢后陳氏有仇怨的,曾五次三番暗害大皇子,皇后早就對她存著一口惡氣!她碾死戚氏還不夠,還要順帶著嫁禍於本宮!”
“奴婢有罪!都是奴婢疏於防範,讓她們鑽了空子。”菊香雙膝跪地,面色愧然地道。去送往冷宮的份例正是她給送去的,本想著不過是照應一二,冷宮那地方也沒什麼有價值之處,然皇后卻真在這裡頭下手了。且用的不過是砒霜,是最簡單的毒物了,所用手法也是簡單至極。
“不怪你。”江心月沉沉道:“是我思慮不周。五皇子來了咱啓祥宮之後,外頭的流言飛語就沒有停歇過,此時戚氏之死與我有關,那傳言只會愈演愈烈,到時人人都會認爲戚氏今冷宮也是我的算計了。而如今我取她性命也是爲絕後患,在外人看來再合理不過了。這麼個好空子,皇后自然要鑽。”
她的聲色平穩中透著怒氣,卻沒有一分的悔意與愧色。她也知戚氏確實是被她陷害的。然這宮裡本就沒有公平,戚氏那樣的人更是死不足惜,她並未覺得自己不應陷害戚氏。
江心月著眉頭皺地愈加發緊。她此時已經有些明白,如今戚氏的死與她有斬不斷的牽連,之前戚氏也曾放言道“蓮德妃與宸妃二人害她”,後來五皇子又拱手讓給了江心月,這一樁樁一件件,即使無法取證,也會令皇帝疑心。關鍵之處不在於是否有罪,而在於只要皇帝有一分的疑心,也足以令江心月失去很多。
如今乾清宮裡,必定是皇后你在邀功請賞。她思來想去,仍是心存不甘,若什麼都不做就只能等著廢宮權的旨意下來。
念及此,她便立即朝外道:“備攆。”
肩輿直往乾清宮的方向去。到了地方,見皇后的鳳攆仍停在外頭,心裡微鬆,皇后未走此事就有轉圜的餘地。
“皇上,惠妃也是堪當大任的人……”皇后嫺雅而柔和的聲色從龍吟殿內傳出,江心月不由蹙眉,急急地攬裙步上殿前的階石。
裡頭王雲海等幾個內監正清點著所得之物,大多不是凡品,各色玉石珍玩的光澤晃著殿內人的眼睛。江心月進了殿,便當即跪到了皇帝面前,大呼道:“臣妾冤枉……”
皇后不料江心月貿然闖進來,面色陡然凌厲,回眸朝她斥責道:“你不在啓祥宮中思過,來乾清宮吵鬧些什麼!”
“臣妾是冤枉的,冷宮的戚氏之死與臣妾半分干係都沒有,皇上,求皇上明鑑……”江心月此時也沒別的法子,她只能一口咬定不認罪,而方纔她察言觀色,見皇帝雖有愉悅之色,然他並不肯提及惠妃的功,只是順著皇后的話誇讚幾句。遂她料定了皇帝根本不想令惠妃如願。
她只能盡力地將皇帝的心往自己這兒扳回來幾分。
“你冤枉?”皇帝突地看向她,低低一問,那聲色凌厲而低沉,她只覺自己對明德帝的恐懼又泛上來了。仍是硬著頭皮答道:“臣妾委實冤枉。”
“皇上,戚氏的事確實不能下定論,只是那致死之物是蓮德妃命送去的,”皇后在側柔柔地開口道:“皇上,您也知宮內的傳言,都道蓮德妃爲了得到五皇子,做下了不該做的事。而若戚氏死了,對蓮德妃最是有益。”
江心月恨極皇后渾水摸魚。她著“不能下定論”,好似在寬宥她江心月一般;可她又句句有所指,不住地要引起皇帝更大的疑心。
“哼。”皇帝冷冷一聲,透出無盡的煩悶。江心月聽著帝王沒好氣的聲音,不知皇帝這聲是給皇后聽,還是給自己聽。想一想,怎會是對皇后不滿呢?當然是給自己聽的,帝王一旦先入爲主後,就不會相信她所爲的冤枉,反而會覺得她在狡辯
心裡狠狠一沉,皇帝果真相信了皇后麼?
然下一刻,卻又突地聽皇帝道:
“這點事,去內務府查查不就知曉了麼。”他隨意擡手一指王雲海,道:“去看看,這月的砒霜都是哪個宮裡領取的。”
江心月聽到此只想搖頭——這法子會洗脫她的嫌疑麼?砒霜這東西,平日裡哪個宮會去領取?只有宮女被處死時纔會用到砒霜。皇后指責蓮德妃毒殺戚氏,也是覺蓮德妃是從宮外弄來的砒霜,這東西不是什麼稀罕之物,宮外進來也是容易。
兩刻鐘後,安子等三名內監從內務府回來。安子碎步趨前,朝皇帝道:“稟皇上,只有蘇更衣曾去討要過。蘇更衣每月都會去要一二錢,分量極少,但卻要得頻繁。”
此言一出,皇后與江心月均大驚。
片刻之後,蘇更衣已被傳召了過來。她並不清楚出了何事,只是進殿後請安,卻見皇帝滿面陰沉地瞧著她,不由身上有些哆嗦。
“蘇氏,你爲何要去內務府領取砒霜?”率先發問的是皇后。她此時對蘇更衣只有氣惱,氣惱她壞了自己的大事。宮裡沒有誰會去接觸砒霜這種東西,卻偏偏蘇氏莫名其妙地每月去討要。
蘇綠綺一怔,愣了半晌才道:“砒霜可令女子皮膚白皙……”
殿內三位主子聽了都有些意外,靜默片刻,江心月纔開口道:“這……的確有此功效麼?”她盯著蘇綠綺一張嬌顏細細地瞧去,蘇綠綺本不是絕色,她的五官並不精緻,但她的確比普通女子都要白。大周推崇白皙的女子,蘇更衣這才能比一般的宮女都要耐看,也能得皇帝青眼。
“是。砒霜雖劇毒,但少量的話並無大礙,嬪妾一直用這個偏方,比珍珠粉那些有效地多。”蘇更衣不知她身處的險情,如今皇帝問她,她只據實回話。且她還覺著吃虧,因她今日透露了砒霜的功效,旁的嬪妃就會學了去。
皇帝倏地冷笑,散漫道:“既然蘇更衣確實有領取過砒霜,這事兒就清明瞭。傳旨,蘇更衣毒殺戚氏,又陷害蓮德妃,賜死。”
這……就這樣便解決了?電光火石的瞬間,甚至連江心月都未反應過來,她已經脫險,而蘇更衣成了替罪羊。蘇更衣更是不料她來了一趟龍吟殿便要被賜死。皇后愣了半晌,才一手扯住皇帝的袖裳勸道:“皇上……”
“不必多言!”皇帝冷著臉甩開她的手,道:“就這樣處置。”
之後,蘇更衣聲嘶力竭地嚎啕著被拖了下去,而皇后滿面怒意,雙目嗔視看向江心月。江心月料不到皇帝處置地如此果決,想也是因他對惠妃的態度,而蘇更衣只是在合適的時機做了合適的事,能夠爲他所利用罷了。
不論如何,江心月是交了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