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容華被宮女心地扶著,略艱難地跨過門檻。她不顧身子,往前疾走了幾步,追上了蓮容華。
“蓮妹妹。”
江心月聽到帶著氣喘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回頭一看是婧容華,便住了腳步。
“蓮妹妹,我們二人一同走走可好?”
走走?婧容華可是住在鳳昭宮裡的,現(xiàn)在的她大著肚子,最好是直接回她的朝露閣,能少出宮就少出宮的好。主動邀江心月同行,必是有什麼不簡單的事了。
江心月忙笑著應(yīng)下了。
婧容華溫婉一笑,扶著宮女和江心月並肩而行。
她身子不方便,走得極慢,卻是走了許久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慢慢地二人行至了僻靜處,四周的人越來越少。
再走了一會,待四周完全沒有人,婧容華至一處亭子裡坐了下來。
這是宮花苑的角落之處了,江心月也放心地坐下來,靜靜等候著上官合子開口。
二人隨身的侍婢都自覺地退到了亭外。
“我叫你來,也不是什麼複雜的事情。不過卻是必須要你去辦的。”上官合子走的路長了,先歇了一會,才慢慢地了出來。
二人的位分是相同的,又都有著封號,地位完全是一樣的。但上官合子的語氣,沒有一丁點(diǎn)的客氣。那是上位者對屬下的語氣。
江心月霎時愣住了,卻沒有把不悅表現(xiàn)在臉上。她略略呆滯了下,便回過神來,順從地點(diǎn)點(diǎn)頭,別無他話。
江心月明白,自己與她的合作一開始就不平等——她的身份,是七品縣令之女,而上官合子有上官一族,有皇后堂姐,她的勢力不是江心月能比的。況且她還有著肚子裡那塊肉。
上官合子拉攏她,可憑什麼弱勢的她能和上官合子合作呢?宮裡沒有這麼好的事,現(xiàn)在上官合子來討要這份不平等,要她在自己面前謙卑,這一點(diǎn),沒什麼過分的。她應(yīng)該擺正心態(tài),明白這不是合作,而是依附,是巴結(jié)。她對上官合子應(yīng)該像對待皇后那樣,尊卑分明。
原來,上官合子對地位是這樣有野心的,她如此想要俯視別人的感覺。江心月對她,又生出一份心來。
上官合子接著道:“我要你除掉祥嬪?!?
江心月稍有不解,略加思索後便驟然明瞭:祥嬪並不是淑妃一派,也不是其他敵對婧容華的勢力,對婧容華無半點(diǎn)威脅。但祥嬪佔(zhàn)著六嬪之首的位子,雖然現(xiàn)在失寵,但她仍是六嬪之首,仍有管理低階嬪妃的權(quán)力。這個好位子,是很多人都眼紅的,權(quán)力可是天底下最好的東西。婧容華的目的很明顯,她要定了這個位子。
“你知道,現(xiàn)在我在孕中,自然是全部精力都放在胎兒上面,就算如此也不是一定能保住的。我可沒有辦法去親手解決祥嬪了?!?
江心月又在兀自轉(zhuǎn)著心思:上官合子現(xiàn)在是容華之位,宮裡誕下皇嗣一般是晉一級,但鄭昀睿子嗣太少,若誕下的是皇子,晉兩級也是極有可能的——上官合子必是確定了自己懷的是皇子。唉,她的命可真好。
“這……真是不容易的?!苯脑驴嘈α艘幌?,除掉一個人都是有風(fēng)險的,何況還是一個嬪主。
“正因爲(wèi)不容易,我才叫你去做。”上官合子笑道:“想必你一定會竭盡所能?!?
江心月不答話,只擡眼望她,她在等著上官合子的下一句話。
下一句應(yīng)該的是給自己的好處。
她以前的倚仗是皇后,雖然很倒黴地,這棵大樹的樹蔭不想再給她了,可是她有恩於惠妃,不一定非要上官合子做倚仗的。
而另一點(diǎn),上官合子手裡又沒有她的把柄。
所以,想請動她做事,必須要給酬勞,而且這酬勞還不能少了。多大的一件事啊。
可是,上官合子一直沒有話,反而撇過頭去,素手撫上雲(yún)鬢,理著幾縷被風(fēng)吹得散亂的秀髮。
江心月的手在袖口中握緊,雖然她很喜歡這個倚仗,但如果上官合子對她太過分,要她整日做些刀山火海的事又不給酬勞,那這是個什麼賠本的倚仗?乾脆捨棄掉算了。
再次思索了一圈之後,她卻倏地鬆開了手。呵,這樣就想試探我?
她的頭緩慢地低了下去,眼中現(xiàn)出的是不甘之色。她的餘光看到昂著頭的上官合子嘴角微微揚(yáng)起。
心中輕笑,上官合子這是對她滿意了。
上官合子的確只是試探她,看她能否被自己所掌控。她低頭,是告訴上官合子,她是不敢拒絕的,日後也會老實地爲(wèi)她做事。而不甘,那是一個人正常的反應(yīng),上官合子的要求無疑是無理的,她流露出不滿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如果她一味地謙卑,反而會讓上官合子覺得她在作假。
“呵呵?!鄙瞎俸献油蝗惠p笑出聲,打破了二人的僵持。
“我雖然想取代祥嬪,不過要讓你冒險,我還是於心不忍的。”她輕輕覆上江心月的手,還順勢拍了兩下,語氣依舊是柔柔的:“這件事,就以後再商量吧?!?
等她撤了手,江心月便準(zhǔn)備再些表忠心的話,卻見上官合子兀自站了起來,她的宮女連忙跑過來扶住她。
“我坐久了也是累的,就先回去了。”雲(yún)淡風(fēng)輕的一句話,上官合子已經(jīng)邁開了腿。
江心月張了張嘴,看著她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又只好閉了嘴。上官合子做事最是不肯拖泥帶水,正事完了,連場面上的敘話都懶得,就想著回去了。這樣的品質(zhì),是她所欣賞的。
江心月笑笑,也用手撫了撫髮髻。上官合子,嗯,以後當(dāng)然會好好爲(wèi)你做事。和你合作可是很愉快的呢。
花影上前扶住她,道:“主,起風(fēng)了,我們回去吧。”
“嗯,是要回去。”她懶懶道:“回去拜見惠妃娘娘。娘娘得子,又得晉封,我們還沒有去恭賀呢?!?
進(jìn)了華陽宮,江心月並沒有進(jìn)主殿,而是回縈碧軒,取來之前備下的賀禮,只命花影送過去。賀禮簡單而寒磣,只是一副平常的頭面。
不出所料,一刻鐘之後,花影被主殿的人用棍子打了出來,芷音在門前扯著嗓子罵道:“蓮主是低階嬪妃,我家娘娘大喜之日,竟只派個丫鬟來送東西,蓮主忘了自己的本分了麼?你給我滾回去,叫你家主親自來!”
菊香心地送了江心月出屋,自己並沒有跟出去,而是用凌厲的面孔盯著殿外的綠珠。
花影捱了幾棍子,裝作憤恨的樣子捂著手臂逃回縈碧軒,江心月沒有喊她,自己一個人進(jìn)了毓秀宮的殿門。
菊香以指按額,緩緩嘆了一口氣??M碧軒裡真是雜亂,福子看著老實勤快,主子卻仍防著,一直沒有用的意思;綠珠又天天地生事。她一個掌事整日在殿裡盯著這個,防著那個,連主子出門都只能花影一個跟著。
進(jìn)了主殿,殿內(nèi)伺候的人都流露出厭惡和不屑。
江心月並沒有看到四個嬤嬤。她們在惠妃生產(chǎn)後,本應(yīng)留下來,作爲(wèi)皇子的教養(yǎng)嬤嬤。可是皇子被送到龍吟殿去了,嬤嬤們也都跟著去了。
惠妃依舊是倚在榻上的,她沒什麼精神,只擡眼撇了江心月一眼,就又沉下頭去。江心月見她雖然憔悴,但也只是疲累至極,估計罌粟的癮清得差不多了。
江心月壓抑著不甘,上前給惠妃行禮。
惠妃仍沒有擡頭。在側(cè)的芷音會意,昂著下巴看著江心月道:“江主這禮行得不太好,娘娘很不滿意。請主再次規(guī)矩地行一遍禮?!?
江心月憤恨地瞪一眼芷音,卻又咬著嘴脣低下頭來,緩緩屈了身。
惠妃還是沒擡頭,也不做聲。
芷音得意地看江心月一眼,肆無忌憚道:“主,請您再次‘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
江心月這一次終於忍受不住,眼淚噼裡啪啦地掉了下來,又看一眼惠妃,還是再次屈下身來。
殿內(nèi)其餘的宮女都不屑地望向江心月,有一個甚至笑出了聲。
江心月拘著禮,這次是芷音狠狠地瞪著她,她觸到那目光,不由地又把身子向下蹲,不想腳下一軟,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喲,江主怎麼行這麼大的禮啊。”芷音溢滿了笑,任江心月跪著。她又回過頭,對著殿內(nèi)幾個宮女道:“你們都退下,江主來侍奉娘娘,也就用不著你們了。”
幾個宮女並不明白實情,聽了芷音的話更是露出好笑,紛紛幸災(zāi)樂禍地看一眼江心月纔出了殿門。
殿內(nèi)無人,芷音親自過來把江心月扶了起來。二人對笑一眼,江心月的眼淚掉就掉,收就收。
江心月又在心裡誇獎了一下自己:演戲的水平提高了。
“娘娘剛生產(chǎn)完,身子不爽,嬪妾自然該來侍奉的?!苯脑滦τ厣锨?,竟用手輕輕按揉著惠妃的額頭。
惠妃倏地一下擡起頭,好笑地看著她道:“你這性子改的太離譜了吧,真的伺候起本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