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學年400?”
李愚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價格。前兩天他跑了那么多補習機構,對于這個城市里教育培訓的價格也算是有所了解了。在那些補習機構里,一個15次課的培訓開價起碼是3000塊錢,如果是一對一的輔導,單個小時的價格就可以達到400元之多。而現(xiàn)在這所學校,一學年的學費居然才要400元錢,抵不上三色陽光茶樓的一壺茶,也抵不上百草藥膳坊的一盤菜。
“怎么,你覺得這么低的學費很意外嗎?”何詩佳看著李愚愣愣的樣子,淺淺地笑著問道。在這所學校教了兩年書,她已經(jīng)見慣了這種驚異的表情。
“是有點意外。這么低的學費,學校靠什么掙錢呢?”李愚問道。
何詩佳淡淡一笑,道:“如果想著掙錢,就不會有這所學校了,希望你能珍惜宣校長的一番心意,好好學習。好了,這個問題不是你該考慮的,快去財務室交費吧。”
財務室就在校長室的旁邊,顏春艷陪著李愚向財務室走去的時候,扭頭看看何詩佳沒有跟上來,便把嘴湊到李愚耳邊,低聲問道:“李哥,你想好在這里補習了?”
“嗯,我開始有點興趣了。”李愚答道。
顏春艷嘻笑道:“你不會是看上這個何老師了吧?”
“呃……”李愚無語了,看來女孩子的關注點就是不一樣。其實最讓李愚動心的,并不是這個何詩佳,當然更不是她的美貌……好吧,李愚承認何詩佳是個漂亮姑娘,但至少沒有美到傾城傾國的程度。李愚感興趣的,是這個學校讓人不敢相信的超低學費,他在心里默算過,以這樣的學費標準,這所學校絕對是要嚴重虧損的。如果有人愿意賠錢來辦這樣一所學校,那么至少辦學的誠意是可以相信的。
顏春艷陪李愚交完學費便離開了,今天正是周末,掃盲班此時正在上課,何詩佳交代說,李愚交完費就可以到班上去,盡量少耽誤一些課程。
趁著課間時候,何詩佳把李愚帶進了教室。這教室因為是用倉庫改建的,屋頂極高,顯得屋里空空蕩蕩的。從屋頂上墜下來幾根電線,掛著幾盞節(jié)能燈,懸在學生們的頭上。教室的布局與普通的中小學沒有差異,也是一面講臺和黑板,下面排列著十幾張課桌。李愚過去沒有見過現(xiàn)代的教室,對此倒覺得有幾分新鮮。
教室里的學生大概有20多人,有些座位是空著的。何詩佳事先告訴過李愚,說班上的學生大多是有工作的,遇到單位加班的時候,就只能請假,所以班上的出勤率永遠都達不到百分之百。也正因為永遠都有人缺勤,所以班上的同學也形成了互相幫助的傳統(tǒng),上節(jié)課缺課的學生,會有人主動給他們補課,以保證他們能夠跟上學習進度。
何詩佳領著李愚走到了講臺,讓他面對著眾人,然后介紹道:
“各位同學,我給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學。這是李愚同學,大智若愚的愚。李愚同學是今年5月份才到渝海來務工的,和咱們很多同學一樣,都是第一次進城。對了,李愚,你現(xiàn)在在渝海是做什么工作的?”
“哦,我是在一家飯館做事。”李愚向眾人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說道。
“大家鼓掌,歡迎李愚同學加入咱們這個大家庭。”何詩佳大聲地說道,同時率先鼓起掌來。
教室里的學生們也都跟著鼓起掌來,掌聲頗為熱烈,讓李愚感覺到一股暖意。
這些能夠在打工之余到補習學校來學習的人,都是有上進心、有夢想的人。在日常生活中,他們往往被人視為沒有文化、沒有能力的一個群體,看到的或者是不屑,或者是廉價的同情。只有在這個地方,他們才能感覺到自己是一塊正在被雕琢的璞玉,來自于老師或者同學的每一聲鼓勵,對于他們來說都是那樣珍貴。
在這種環(huán)境中,每一個新同學都讓他們感到自己又多了一位志同道合者,使他們又少了一分孤單的感覺。因此,他們對李愚的歡迎是出自于內(nèi)心的,這種情緒能夠從他們的掌聲中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
“李愚,你坐這個位置吧。”何詩佳把李愚帶到了一個女生旁邊,對他說道,“這是周子珺,和你同年。對了,她還是你的同行,也是在飯店工作的,你們應當會有共同語言的。”
“是嗎?”李愚看了看自己的新同桌,笑著伸出手去,說道:“你好!”
“你……你好。”那位名叫周子珺的女生愣了一下,待明白了李愚是要跟她握手的時候,她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怯怯地伸出手,和李愚碰了一下,就連忙收了回去。
“周子珺的基礎很好,學習也是最認真的。你入學已經(jīng)晚了,前面的功課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請周子珺輔導你。”何詩佳向李愚交代道。
“何老師,您這話我可不愛聽。子珺妹妹的學習成績最好,我承認。可是說學習最認真,那可不對,班上還有其他同學學習也是非常認真的,您不能全盤否定了。”坐在后排的一個男生裝出一副嚴肅表情,向何詩佳抗議道。
何詩佳看了那男生一眼,笑著說道:“王鴻偉,你批評得對,我剛才話里有點瑕疵。周子珺的確只是班上學習最認真的同學之一,還有其他一些同學的學習也是非常認真的,不過嘛……”
說到這里,她把頭轉向李愚,說道:“李愚,我再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同學叫王鴻偉,他是全班學習最不認真的同學,沒有之一。”
“哈哈哈哈!”
全班的學生全都大笑起來,連那個顯得有些羞答答的周子珺也笑出了聲,大概是覺得自己笑得太放肆了,她連忙用手捂著嘴,還用眼角的余光瞟著李愚,怕李愚會表現(xiàn)出反感。
“原來是沒有之一的王仁兄,失敬失敬。”李愚湊趣地向王鴻偉抱拳作了個揖,弄得王鴻偉更加窘了,全班人也就笑得更厲害了。
“何老師,好不容易來個新同學,你就這樣黑我,你能計算得出我的心理陰影面積嗎?好歹也得讓新同學崇拜我兩天,你再黑我也不遲啊。”王鴻偉用哀怨的眼神看著何詩佳,說道。
“嗯嗯,抱歉,我說漏嘴了。下回吧,下回來了新同學,我一定拼命地夸你五分鐘。”何詩佳笑著說道,還在王鴻偉的背上拍了一下。李愚眼見著王鴻偉的臉上綻開了一朵賤兮兮的花朵,顯然是被何詩佳這一巴掌拍得骨頭都酥麻了。何詩佳的歲數(shù)比班上的學生大不了幾歲,長得漂亮,性格又隨和,早已是班上全體男生的夢中情人了。
安頓好李愚,何詩佳便離開了。李愚在位子上坐下來,把手里剛領到的一疊書都碼好,然后左顧右盼了幾圈,最后把臉對著同桌的周子珺,低聲問道:“喂,那個周……周同學,上課是怎么上的?”
“喂,老兄,你這樣跟女孩子搭訕是不對的,問這樣的問題,會讓女孩子覺得你很弱智的好不好?”王鴻偉把頭探到了李愚和周子珺之間,對李愚說道,“你再沒文化,也讀過小學吧?你會不知道怎么上課?”
“我真的不知道……我又沒上過小學。”李愚認真地說道。
“別逗了,你不會說你不識字吧?”王鴻偉抬杠道。
李愚道:“我當然識字,可是我真的沒上過小學啊。我是在私塾里跟老先生讀的書,你們這種教室,我是第一次進。”
“私塾!”王鴻偉和周子珺幾乎異口同聲地驚呼道,也許是覺得和王鴻偉太同步了,周子珺又臉紅了,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吐了下舌頭,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捂住了嘴,吃吃地笑了起來。
“是啊,私塾,很奇怪嗎?”李愚理直氣壯地問道。瞎話說了一百遍,他現(xiàn)在都有些相信這是事實了,他甚至覺得自己腦子里就有這樣的圖景,一個大屋子里,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一個當世大儒拿著本線裝書在大聲地吟誦著: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坐皆驚呢……
在這時候,上課鈴聲響了。王鴻偉趕緊坐回自己的位子,周子珺也連忙放下捂著嘴巴的手,正襟危坐,準備上課。看到李愚不知所措的樣子,她飛快地伸出手,指了一下李愚面前那疊書中的一本,低聲說道:“這節(jié)課是數(shù)學課,你拿這本書,翻到26頁……”
老師進來了。與李愚想象的那種年高德劭的宿儒不同,進來的老師看上去也就是20掛零,一臉稚氣,甚至還有些怯生生的感覺。他站在講臺上,沒等說話,臉上先露出了一些紅暈。
“呃……大家周末好,……現(xiàn)在咱們開始上課,請大家翻到課本的第26頁,……上課之前,我們先回顧一下上節(jié)課講的內(nèi)容,上節(jié)課咱們講到的是分式的概念……”
老師嗑嗑巴巴地開著頭,然后轉過頭,在黑板上咯吱咯吱地寫起了式子,班上的學生都揚著頭,聚精會神地看著,其中還有李愚那帶著幾分茫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