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綾羅看見房子透出的微弱光線時,著實有些意外,提起手上的兩張燒餅和半壺涼茶,想著也許可以暫時告別這兩樣食物了。
推開門,是锏抱臂的側臉,想來他是故意等在這里,不過看看桌上還冒著熱氣的飯菜,應該還沒有多久。
四菜一湯,兩葷兩素,都是些家常小菜,也不知他現在心情是太好還是太壞。锏早已不是什么王孫貴胄,生活所迫也會弄幾個小菜,而他又是一個特別隨性的人,只有在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才會擺弄幾下廚藝,所以多數時候,他只會甩給她幾個燒餅。
隨手放下燒餅,上桌就開動,綾羅聞著米香,覺得好久沒進米粒了,而坐在她對面的锏就一直抱臂看著她狼吞虎咽,最后終于忍不住。
“你就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綾羅停下來,看他一眼,繼續吃飯。
“你就不奇怪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這次連停都沒停,專心消滅面前那盤素燴豆腐。
“你到底聽沒聽見我說話?!”終于拍案而起,一把奪過綾羅手中的筷子,怒目而視。
沒有筷子,就真的吃不成了,綾羅兩手一合,靠在椅背上抬頭看他。
這一看,反倒讓锏剛才的氣勢沒有,呢喃半天,才道,“你不讓我去,我就不去了。”
撲哧,綾羅很不給面子的笑了出來,一下子讓锏的火氣又上揚,“你到底想怎么樣!”憤怒的用筷子指向綾羅,被綾羅輕輕用兩根手指撥開。
“這該問問你,你是在向我邀功嗎?還是……”其實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們本來就是毫不相關的兩個人,怎么他突然變得聽話起來,她不懂他,從來都沒懂過。
他就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竟然沒有赴青州知府之約,從她離開,就一直帶著某種莫名的情緒等待,他想向她證明,他可以做到,至于究竟為什么他要做到,他從未想過。
她從他手中抽會筷子,然后繼續吃飯,而锏也慢慢坐下,重新抱臂看著她吃飯,直到各色菜式一掃而光,連那半壺冷茶也一點不剩的時候,锏才再次開口。
“你會和我走吧。”
說這話時,锏的手覆上她的,語氣不甚確定,神色間也有不自覺的懇求。當她坐在他對面,一口一口吃下自己所做的食物的時候,他才明白他這一整天慌亂的到底是什么。
他怕她離開。
當他終于要離開這個小鎮,一步步實現自己目標的時候,他希望她跟在他身邊。他曾經說過,他要讓她永遠留在他身邊。
可是,這一刻,在正在要離開的這一刻,他突然發現自己無法確定,是否能帶走她。她從來都不是屬于他的。
綾羅的手從他的掌下抽出,面對他的小心奕奕沒有半分動容,看著她的冷漠,锏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
“不,我不離開。”
離開這兒,她還能去哪?天地之大,已無她容身之所。她是一個已經死掉的人,剩下的歲月都是她偷來的命,有一方安息,已是奢侈。
“你不走,那你去哪?”
“我走,又是去哪?”
锏頓一頓,“青州城”。
綾羅不再說話,反而開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锏摁住她的雙手,迫使她面對自己。
“你不愿意嗎?”
“去那里干嘛?”他的手攥得死緊,綾羅用力一甩,沒有甩掉,索性讓他握著。
“我不能一輩子就窩在這樣一個地方。”
“這樣一個地方也沒什么不好。”
其實什么地方不一樣呢?對她來說,到哪都是活著,到哪也是死了。
“你不懂!你永遠不懂!你親眼看過你的母親被斬首嗎?!你被你自己親身父親驅逐過嗎?!”
他一激動,就會完全沒有輕重一雙手捏的綾羅生疼,覺得骨頭都要斷了。他的抱怨,他的憤恨,卻無端讓他人來承受,他總是要拉著別人一起痛苦,卻從來不懂別人的痛苦!他就是一個自私的混蛋!
“我根本就沒有父母!當然不會懂你所謂的痛苦!我只知道你還活蹦亂跳,還可以整日買醉!還可以陪他們玩那么惡心的游戲!你就是一個……一個孌童!”
傷害如此輕易的沖口而出,劃下無法磨滅的傷痕,最后的尾音在空中飄蕩之際,锏的手緩緩放開。
那雙被抓得通紅的手完全使不上半點力氣,一切安靜的可怕。綾羅開始有些后悔,也許她的話說的重了些,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應該說出來,孌童,一個多么可怕的字眼。
可是锏卻微微笑了,那樣虛弱的笑讓綾羅的心咯噔一下,有些疼痛。他用手捧起她的臉,隔著桌子一點一點的靠近。
“原來你是這么想的。”他說著,傾身在她的額頭烙下一吻,微涼的嘴唇滑過耳際,“我發誓,你一輩子都無法擺脫我。”
這是誓言嗎?這可以算作他向她許下的誓言吧?這是她這一生中接到的第一個誓言,無論她否認,這個不算美好的誓言在她心底的某個角落烙下的不可磨滅的痕跡,她本能的相信,這個誓言的真實。
可是,她忘了,世間最易變的就是人心,而最廉價的,不過是誓言。
風吹柳柳拂湖面,無奈勾起心底漣漪。
綾羅因為他的一句話全身僵硬,卻在他伸出舌頭輕舔她的耳垂的時候無端打個冷戰,他含笑縮回身體,對她的反應很滿意,這算不算扳回一局呢?
“你……”看著他惡劣的笑容,總算明白他惡作劇的成分居多,以她以往的態度,多是冷漠以對,可是現在生氣的同時似乎隱隱有種失落。
她失落什么?又期待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看著他的臉讓她更生氣,索性背過身去,悄悄平復慌亂的心情。
后來,綾羅總是想,如果那一夜那個人沒有出現會怎么樣?她和锏的命運是不是就朝著相反的方向駛去?可惜,她永遠不會知道,因為那個人出現了。
其實對于她和锏來說,那個人只不過是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不過也恰恰是那個人,讓生命出現變數,人生不過都是由這些變數組成。
那個人就是青州知府——楊端。
因為他,锏并沒有到青州城,而綾羅也沒有留在小鎮,他們一同離開,開始用生命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