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丁羅渾身溼透的抱著綾羅出現(xiàn)在南將軍府的大廳時,本就亂哄哄的將軍府更是砸開了鍋,大家忙裡忙外卻又不知道要幹什麼。
渾身狼狽的丁羅朝管家大喊,“快去叫大夫來!”然後不顧他人驚異的目光抱著綾羅往西院去。
一路上懷中的人兒身體滾燙,下山時不小心還滑了一跤,自己躬身緊緊護住懷裡的綾羅,自己手臂卻被尖利的石子劃開一條觸目驚心的口子。
“將軍你的手流血了!”小絮在一邊驚叫,那天口子染上白色的裡衣,在雨水的沖洗下更是暈紅了一大片。
丁羅沒有理她,仍然抱著綾羅疾步向前,直到被一道白色的身影攔住。
“把她給我。”
此時的鐗剛從外面回來,也是狼狽非常,貼在臉頰上的鬢髮還滴著水,而一襲白衣也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把她給我。”他重複一次,眼裡有著不可動搖的堅毅。
“你在意的就只是這個嗎?”丁羅冷眼回他,從未覺得鐗如此的無理取鬧。
“痛……”一聲夢囈從丁羅的懷裡傳出,兩個男人的目光同時膠著在一張泛著病態(tài)紅暈的臉上。她皺著眉,神色痛苦非常,甚至感覺連呼吸都開始不暢。她覺得腿好痛,拼命的伸出手卻只能微微的動下手指。
丁羅不再與鐗多做糾纏,打算繞過他把綾羅送回屋去,而鐗也一改剛剛的堅持,徒然放下手臂,讓雨水順著指尖滴落。
滴水的不單是指尖,還有那一身白袍,涓涓的在腳底匯成一灘水漬。鐗整個人像是被雨水沖垮了,低垂的頭、眼和肩,無不顯示他此時的挫敗。
他在意的是什麼?是在意她的痛,還是在意她躺在另一個男人懷裡?說到底,他在意的不過也是她啊!
丁羅看一眼立於一旁的鐗,疑惑卻沒有多做猜想,抱著綾羅快步越過他朝裡走去。他身後的小絮也滿臉憂鬱的提裙跟了上去,卻不想突然被鐗再次舉臂攔住。
“你去燒一大桶熱水。”
“熱水?”小絮無不驚訝,現(xiàn)在這個時候要熱水乾什麼?看著漸行漸遠的將軍,小絮心裡越發(fā)著急。
“快啊!”看著小絮遲遲不肯動作,鐗突然爆吼一聲,嚇得小絮一個激靈,急忙轉(zhuǎn)身朝廚房跑去,不敢作半刻停留。
“熱水來了!”小絮指揮著幾個粗使丫鬟把一浴桶的熱水?dāng)E進屋內(nèi)時仍是一頭霧水,這是要沐浴嗎?她不知道,只知道這是照那個鐗公子的吩咐做的,那個擁有一張無比美麗的面孔,生氣起來卻也讓人無比恐懼的神秘公子。
神秘?的確是很好的形容詞。這兩位府中的貴客都夠神秘的,一個雙腿俱殘卻讓人心生懼意,還夜會黑衣人,行蹤可疑,另一個男兒身芙蓉面,性情卻冷漠疏離,陰晴不定。
不過這又關(guān)她小絮何事呢?比如說現(xiàn)在,她只需要把這桶水搬進去。
看見一大桶熱氣繚繞的沸湯被擡進來,正坐在牀邊等大夫來的丁羅一臉驚奇。
“你這是幹什麼?”他問向正在旁邊指揮放桶的小絮。
“回將軍,”小絮一個福身,“是鐗公子吩咐的。”
“他……”
話還沒問完,鐗倒是先從門口進來。他脫下溼衣,換了身暗花黑底錦袍配上溫潤玉帶,頭髮顯然打理過,不過仍然潮溼,幾縷不聽話的髮絲貼在額上,更添邪魅氣息。
放下木桶的幾個丫鬟簡直看呆了,連小絮也幾乎迷了眼。白衣的他雖說也是俊俏的不像話,但是由於平日的疏離和冷漠,府裡的小丫鬟們最多也只是躲在角落裡偷偷望望,覺得此人的高不可攀。可是今日的他俊美中添著一絲邪魅,一身黑袍更彰顯了他猖狂的氣質(zhì),輕易就觸動了女人心底的那根弦,讓人的心不得不跟著他走。
可是從門口進來的人可沒想過自己會造成多大的影響,疾步步入屋內(nèi)向牀榻走去。
“你們都出去。”
“是。”雖然戀戀不捨,幾個粗使丫鬟還是乖乖的退下去,只剩下小絮一臉猶豫的望向丁羅。
看見小絮不走,鐗隨即在丁羅面前站定,“在等你家主子發(fā)話嗎?那正好,你們一起走。”說著,在丁羅面前擺出一個請的姿勢。
丁羅不理會他的動作,也不理會小絮的神色,只是擡眼看著立在他身前的鐗,冷冷問道,“你要幹什麼?”
“我要幫她沐浴。”
他說的很自然,卻讓一旁的小絮悄悄張大嘴巴,又悄悄的用袖子捂上。
“現(xiàn)在他發(fā)燒,需要看的是大夫。”丁羅對於他的回答也是吃驚,不過卻沒有顯露出來,堅持坐在牀邊。
看丁羅不動,鐗開始自己動手扶起綾羅,卻一把被丁羅按住手臂。
“她現(xiàn)在很虛弱。”意思是已經(jīng)禁不起他的折騰,言語間怒氣開始上涌。
鐗轉(zhuǎn)過頭,看看抓住他的手,順勢看上那張怒氣騰騰的臉,無比認真的說道,“現(xiàn)在最要她命的,不是高燒,是她的腿疼,而且她渾身溼透,只能加重她的病情。”
鐗說的對,一時著急,他竟然忘了給綾羅先換上乾爽的衣服,讓她渾身溼著就躺進了被裡。而且,他想起在山上,她說過,她痛。
“小絮,給小姐換衣服。”說著,拉起鐗就往屋外走。
鐗被他拉起身,卻再不肯往前邁一步,兩人一時間僵持起來,“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她。”
“不要這麼任性!這不是你任性的時候!”丁羅終於徹底發(fā)怒了,他抓住鐗手腕的手陡然收緊,想強行拉走他。
鐗卻已經(jīng)怒氣騰騰,猛地用力甩開丁羅的手,聲色俱厲的大聲吼道,“我不是任性,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她!”
小絮的背脊又一陣輕顫,這個人的怒吼彷彿就有一種天生的威儀,讓人不自覺的就要斂下眼,不敢直視。
室內(nèi)的空氣一時間凝滯起來,丁羅的怒氣彷彿被鐗的怒氣壓制,他開始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查看眼前的人,這個他一直以爲(wèi)是孩子的人。
就在此時,一隻手突然拽拽鐗的衣角,鐗低頭望去,發(fā)現(xiàn)竟是一直昏迷的綾羅轉(zhuǎn)醒,睜著不甚清醒的雙眼望向兩人,干涉的喉嚨只能艱難的吐出,“鐗……留下。”
是的,現(xiàn)在沒有人能比鐗更瞭解她。
那一盆的熱水已經(jīng)蒸氣一室的霧氣,鐗除去她的溼衣抱起她小心的熱水之中,合宜的水溫漫過她的冰冷的身體,一股暖流滲入皮膚迅速驅(qū)逐寒意,一聲舒服的嘆氣溢出脣外。鐗挽起衣袖把胳膊伸入水中按摩起綾羅的小腿,隨著指尖在皮膚上摁壓,時而輕柔時而用力,那股錐入骨髓的疼痛似乎減緩許多,一時間竟也迷迷糊糊的再次昏睡過去。
看見綾羅的表情慢慢恢復(fù)平靜,不再緊揪著眉頭,鐗停止手上的動作,把她撈出水面用乾淨(jìng)的棉布裹住身體拭乾水分,再套上一件小絮搭上架子的裡衣,最後小心的放進新?lián)Q上的乾爽被窩裡。
一口氣做完這一切,鐗戀戀不捨的撫摸綾羅的臉蛋幾下,才走向門邊讓一直等候在外的大夫進來診治。
大夫、丁羅、小絮和幾個丫鬟一窩蜂的涌向牀邊,鐗反倒抱臂倚在門口冷冷看著這一切,這一切突然間覺得離他很遠,遠到彷彿是在上演別人的故事。
一縷晨曦穿破天際,那場暴雨也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雨後的空氣帶著凜冽的芳香,一夜未睡倉皇找人卻未讓他疲憊一分,只是覺得心有一層迷瘴,撥不開繞不出,緊緊的鎖住自己,不知開何去何從。
“你就是十皇子?”
那雙幹皺的眼睛帶著狐貍特有的狡詐審視著他,他不安的點頭,覺得自己有被看穿的危險,卻只能站在那裡任人觀摩。
“果然有你母親的絕代芳華啊!”丞相圍著他嘖嘖有聲感嘆,臉上是高深莫測的笑意,“不,比你母親更美啊!”
聽多了這樣的讚歎,可是卻是第一次接收到這樣的眼神。這種眼神不是那種令人作嘔的垂涎欲滴,也不是小姑娘的豔羨仰慕,是一種……以一種令人危險的待價而沽,他舉得自己像一件物品。
“你想恢復(fù)你的皇子身份?呵呵……”他笑了,那種幹扁的笑聲讓他覺得不寒而慄,可是他不能逃,他只能強迫自己擡頭迎視他。
他沒有再圍著鐗打轉(zhuǎn),而是落座於一張?zhí)珟熞窝e,清清喉嚨後拿起一碗茶水潤喉。
對於他要求的事,丞相遲遲不肯表態(tài),他忍不住揹著丁羅獨自來拜訪丞相府。他記得丁羅所說的時間,所以需要丞相肯定的態(tài)度。
丞相的態(tài)度?他緊張的望向一派悠閒的丞相,卻在此時一聲甜美的聲音闖入。
“爹爹!”粉色的嬌俏聲音飛奔至室內(nèi),在丞相面前停下,帶著嬌羞的神情飛快的看來鐗一眼後又飛快的低下頭,小女兒的神色展露無疑。
面對最小的愛女,丞相老狐貍般的狡詐瞬間隱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寵溺之情。
“妍兒,你盼的人總算來了。”
“爹爹!”被這樣直白的捅露心事,小女兒更加的羞怯了,拽住爹爹的袖子,一副不依不饒的神情。
可是丞相的話讓鐗更加疑惑了,這個叫妍兒的女孩盼他來?他見過她嗎?
他上上下下細細打量起這個粉衣女孩,樣貌雖說不甚出色,卻也可以稱作嬌俏可人,他重新在腦海裡搜索一番,確定自己從未見過什麼丞相之女。
丞相看著鐗的疑惑,那雙狐貍眼睛又顯現(xiàn)出來,“不過妍兒,你盼的人兒好像不記得你了?”
聽見他的話,小女孩也擡頭看向鐗,那雙有些無辜的大眼睛一下子讓他覺得尷尬萬分。不得已,只好禮貌性的笑笑。
這一笑卻讓兩朵紅雲(yún)飛上臉頰,一雙眼也變成了月牙。
“鐗哥哥可能不記得了,那年我在昀哥哥的宴會上見過你的。”
昀?他知道,戶部尚書之子,曾經(jīng)一起和他廝混的紈絝子弟。
“是嗎?原來那是你也在。”他笑得很溫和,卻也不知到底是在昀的哪一場宴會上見過這個女孩。
“是的。”女孩放開爹爹的衣袖,想更加靠近鐗,卻被丞相喊住。
“妍兒,你先回房,我還有事要和你的鐗哥哥商量。”
“哦……”女孩很是不捨的看看,有看看爹爹,只得先離開了大廳。
大廳的氣氛又回到了剛纔,丞相拿起茶吹吹,空氣中傳來瓷器的叮噹聲。
“你的確是有張讓人神魂顛倒的臉啊,我這個小女兒不就被你迷得暈頭轉(zhuǎn)向?”他仍舊不緊不慢的喝著茶,說出話卻是字字帶刺,傷人無數(shù)。
不過十年間,這樣的話他聽多了,所以仍舊能面帶微笑立於一旁。
“我疼這個小女兒是疼的緊,所以她要的東西我都會爲(wèi)她弄到。”
“所以我也不例外?”
“是的,你也不例外。”
鐗明白了,也因爲(wèi)明白而笑容更大。
“條件很簡單,妍兒嫁給你,而你自然也會得到你所要的東西。”
“很公平。”
“是的,很公平,你很會做生意。”
“彼此彼此。”
一樁婚姻,一場交易,很簡單,就這樣決定了。
只是他的心爲(wèi)什麼還會覺得迷茫呢?面對綾羅的質(zhì)問,他的心,覺得——痛。
他以爲(wèi)這是她所希望的,希望看著他走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