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后,戰(zhàn)報傳至京城,昭國上下一片恐慌。顯國人要打過來了,那支傳說以人肉為食的狼軍開向了昭國的邊界。商賈富戶們開始收拾行李逃逸,而那些本就一窮二白的平民百姓也開始背上少有的家當(dāng)一個村落一個村落的向南方逃荒。
昭國上下籠罩在一片恐慌之中,就連南將軍府也不例外,各種謠言開始甚囂塵上。這不,一對女婢躲在角落里相互咬著耳朵,卻在看見小絮推著綾羅而來兩人一下子彈開,匆匆行禮。
望著兩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綾羅終于憋不住笑意,“看來你家將軍再不會來,這府里的下人就會卷款識逃了。”
身后的小絮知道她在的說笑,隨口接到,“將軍不會的。”
“你怎么知道不會?”
她還真的知道,話音未落,就聽見管家跑來報信,將軍回府了。
前廳內(nèi)只有锏和丁羅兩人,一坐一站,锏仍是身穿那件他喜愛的白紗罩衣,而丁羅則換上了一身銀灰的錦緞袍子。來去十幾日,兩人沒有什么變化,卻讓綾羅隱隱感覺一股劍拔弩張的危險氣味。
“這時回來,可是事情已成?”屏退小絮,綾羅自己駛進(jìn)前廳。
锏看見她來了,急忙從座位上站起來,可是又在下一瞬間坐了回去,甚至別開頭,回避綾羅的目光。
“事情已成。”回答他的仍是锏,只是言語見有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丁羅站的筆直,雙手背后,神情倒是要用凝重來形容。
這就怪了,這不是值得高興的事嗎?雖然老李的動作比她預(yù)想的還要快,不過事情總算是辦成了不是嗎?
“那大家的意見,是等到什么時候?”見兩人都不準(zhǔn)備開口,綾羅只好進(jìn)一步問明。
還是沒人說話,當(dāng)綾羅準(zhǔn)備好脾氣的再問一次時,倒是丁羅幽幽開口了,“當(dāng)然是等到丞相女兒大婚之后。”
丞相女兒?丁羅的口氣何以如此氣憤?
“這又關(guān)丞相女兒何事?”
“那你就要問問他了!”
丁羅轉(zhuǎn)身面對锏,而綾羅也順勢望向他,此時才發(fā)現(xiàn)他的臉竟一陣白一陣紅,嘴唇張合幾下,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
這當(dāng)中有什么問題嗎?綾羅突然覺得有些頭疼,太陽穴有根神經(jīng)被隱隱扯著,她禁不住伸手去摁壓穴道,卻仍然無法緩解那股入腦的疼痛。
到底是哪里不對?丞相之女大婚,她要和誰結(jié)婚?她結(jié)婚為什么要問锏?锏——要和她結(jié)婚?
她無法置信的瞪大眼睛,卻對上锏尷尬的目光,他從未顯露過如此狼狽的神色,他在心虛嗎?
“你要結(jié)婚了?”聲音很輕,輕到幾乎不可聞。
“不,確切的應(yīng)該說,他拿自己的婚姻做了一場交易。”
代為回答的是丁羅,他靠近綾羅一步,想伸手幫助她穩(wěn)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可是顯然這只是他的感覺,綾羅在輪椅上坐的很穩(wěn),甚至還死死抓住扶手。
可是綾羅沒有理他,只是一直盯著锏的眼,那雙含有愧疚的眼。
她當(dāng)然知道這是一場交易,跟在他身邊三年,當(dāng)然清楚他最為擅長的就是拿自己作為交易的砝碼。
顯然,他擁有這樣的籌碼,不是嗎?
“是的,這就是一場交易,這是丞相的條件。”面對綾羅逼問的眼神,他無路可逃。
“就僅僅是這樣?”為何他總是把自己看得如此廉價?
“這樣還不夠嗎?!一樣是出賣,何不徹底一點,既然都不在乎是否背負(fù)罪名了,娶一個女人又有何難?”
他是在乎的,他從來都是在乎的,他甚至恨她,恨自己這樣的罪名。
憤怒的咆哮震懾了兩個人,良久,丁羅緩緩的沉下身子,落坐在雕花扶椅上,臉上卻盡是懊惱。
他好像又做錯了。
“我呢?”久久,綾羅也才緩緩的吐出這兩個字。
心痛,卻已不是那種針錐的刺痛,而像有一只大手,緩緩的握緊她的心臟,不斷的收攏,不斷的收攏,最后,甚至讓她心痛的無法呼吸。
為什么會這么痛啊?她用眼神向锏求救,她求求他救救她,讓他收回握住她心臟的手,放她一條活路。
她愛他啊!他知道她愛他啊!他為什么要另娶他人?即使只是一場交易。
可是他沒有給她活路,只用了短短一句話,便徹底掐斷了她的呼吸。
“你仍是你。”
你仍是你?
他可曾知道,她從未是她。她是棄女,是孤兒,是殺手,是將軍,卻從來不是她啊!她的命為別人所有,從來都為別人而活,她已經(jīng)忘記自己的樣子了,可是,他卻突然不要她了。
心痛到不能呼吸就是這個樣子吧,連眼淚都無法傾瀉。
她于他到底是什么?情侶,工具,還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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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娶她是因為她可以幫你?”
“是的。”
“那如果我也可以幫你,你是否也可以娶我?”
“是的。”
……
“可是我不要。”
是的,她不要,她不要再為別人而活了!
蘭姐的影像驟然清晰,她把空氣放入她手中,然后幫助她用力攥緊拳頭,“你的命運永遠(yuǎn)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蘭姐這樣告訴她,她的手掌包住她的拳頭,那里面是命運。
她重新把手?jǐn)傞_,又慢慢合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命脈,永遠(yuǎn)都在自己手中。
蘭姐的那句話,多年之后才驟然明白。
一場傍晚忽然而至的暴雨宣告整個秋天的結(jié)束,如同將軍府內(nèi)詭異氣氛一樣,這場雨不但有別于往年的陰沉綿長,更伴隨著如同盛夏的轟轟雷聲。
遇到如此詭異的天氣,多數(shù)人家都緊閉窗門,早早的進(jìn)入被窩,而不幸被劫在半路上的行人,則不顧大雨如注,飛奔回家。片刻不到,街巷里便空空的不見一個人影,不一會兒,天便完全黑了下來。
南將軍府內(nèi)也安靜異常,并且也黑的異常。大雨澆熄的好些燈籠,剩下寥寥幾盞混著樹影更是滲人。
回廊里由遠(yuǎn)及近閃著一盞燈籠,再一細(xì)看是一個小婢女提著燈籠腳步凌亂,緊張的四處張望。
真是,怎么就輪到她今天燒水呢?
轟隆隆!頭頂一個悶雷炸響,差點嚇掉了小婢女手中的燈籠,反應(yīng)過來后撫撫胸口,又急忙穩(wěn)住手中的燈籠,千萬不能熄了才好。
燈籠慢慢穩(wěn)住,火光也大了起來,小婢女滿意的笑笑,準(zhǔn)備快些走到廚房,卻在抬眼間,一道白色的身影從眼前晃過,然后轉(zhuǎn)眼又消失了。
那是什么?小婢女瞬間渾身發(fā)硬,手里的燈籠也嘣的一聲掉在地上,火舌添上了燈籠紙,火光瞬間大了起來,又逐漸熄滅,可小婢女卻一動不動,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那是那個東西吧?
那道白色的影子并沒有消失,在曲折的回廊的左拐右拐,最終敲上一道房門。
“誰?”屋內(nèi)是個男子略帶睡意的聲音,伴隨著衣料摩擦的細(xì)碎聲音。
“我。”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敲門者的面容,那眉眼紅唇,竟一時分不清男女。光亮一過,周圍又陷入黑暗,那張雌雄莫辨的臉也隱藏在黑暗中。
房門陡然打開,丁羅披頭散發(fā)僅披了件外套,臉上有些無奈。
“什么事?”
“綾羅不見了。”
屋內(nèi)燭火的映照下,那張臉有無法掩飾的慌張,他的綾羅不見了。
“你再想想,她有可能去哪了?”
“我不知道,她來到這幾乎沒出過門。”
南將軍府的主事大廳內(nèi)燈火通明,府內(nèi)所有的人幾乎都被挖起來找人,那個腿有殘疾的女子在這樣的夜晚突然消失,府里上上下下搜了幾乎一個時辰不見半個人影。
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找,出府去找。”锏急切的下著命令,卻只能慌亂的抱著頭在原地瞎轉(zhuǎn)。
家丁們相互看看,不知道是否該聽這位公子的吩咐。這樣大的雨,那位小姐又身有不便,怎么可能往外跑?
“去找找看吧。”
既然主子發(fā)話了,再大的雨也得往外沖啊。總管領(lǐng)著一票男丁準(zhǔn)備把搜索的范圍進(jìn)一步擴大。
“等等!”話音剛落,锏便提著一把油紙傘沖到總管身邊,“我和你們一起去。”
這……“公子,外面雨大。”
沒跟總管多廢話,锏提傘就沖進(jìn)了雨幕里,大聲疾呼綾羅的名字。
頃刻之間,大廳里的人走了大半,剩下幾個小丫鬟,呆呆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你們再在府里找找。”
“是。”
剩下的幾個人領(lǐng)命而去,就只留下丁羅一人。
他在原地想了一想,就轉(zhuǎn)身朝后院走去。
南將軍府的后山一向無人打理,雜草叢生,樹影重重,而這雨下了半夜仍沒有歇氣的跡象,攣足了勁向下傾倒。雖然打著傘,但衣服還是濕了個浸透。
找遍了將軍府的所有地方,卻獨獨漏了這后山,想著綾羅腿腳不便,怎么也不會跑到這山上來,可是沒人知道綾羅身上的功力,可以瞬間化石為灰。
不過,看著越來越難走的泥濘山路,丁羅對自己的猜測感到懷疑。暴雨中在山路行進(jìn),是連他也覺得萬分費力的。
正想著,腳底一滑,眼看著就要向前摔去,急忙用手穩(wěn)住身形,卻不想手中的油紙傘刮住樹杈,一分為二。
這下可好,要淋就淋個徹底吧,只得自嘲的甩開油紙傘。
手腳并用,步子自然就要穩(wěn)健許多,不一會兒,便到達(dá)半山腰。這里雜草要淺矮許多,多了些巨大的石塊橫在其中,還有些巨大的松柏。
丁羅打算在這半山腰轉(zhuǎn)上一圈,實在沒有人也只得下山去。
山上黑影重重,因為雨聲太大,也聽不見什么蟲鳥的異響,估計也早已去避雨了。后山不大,沒走幾步就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一半,丁羅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索性脫下完全浸濕的外套,然后繼續(xù)向前。
忽然,一個 山坳之處傳來響動,再仔細(xì)辨別似乎是女人的哭聲,再一聽,似乎又不是。丁羅慢慢靠近,卻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覺得有隱約有黑影在搖晃。他從不信鬼神之說,卻也由不得自己背脊發(fā)涼,腳下的步子更緩了。
他強令自己冷靜下來,舔舔干涉的嘴唇,試著探問。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