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無福眼中精光暴閃，忽然出聲道：“若是我遇到這一招，先攻你右手手腕，再順勢攻你左肩肩并穴，逼得你露出破綻出來。”

子遠聞言贊道：“阿彌陀佛，施主見識廣博，說得分毫不差。貧僧猜想當時風(fēng)門主與那兇手俱都想到了這一層，風(fēng)門主為了搶占先機，不等招數(shù)使老，當即改劃為削，使一招‘蓉莛暮雪’。”說完，提著樹枝比劃起來。

在場中人，機敏一點兒的如殷素素，均明白子遠的意思了。風(fēng)千秋神色殷切，冃光中流露出了然之色，見子遠反手又劃一刀。他招數(shù)使刀一半之后，即刻便為那一招“左右金橋”。因為半路變招的緣故，導(dǎo)致中門大開，左右雙手在同一水平線上，而且全都是手腕外翻。

待得子遠將那這招顛三倒四、七零八落的“左右金橋”使出，殷無福和殷無壽又對望一眼，均想此人在武學(xué)上的修為好生了得。這路“快刀三十六式”他只看過一遍，學(xué)得甚不周全，便已懂得破解之法。更為了得的是，風(fēng)門主與那兇手如何變招拆招，無不了然于胸，好似親眼所見一般，當真了得。況且他以一根樹枝，挾以深厚內(nèi)力，出招非但極快，“刀”招上的威力實已非同尋常，武功之高強，內(nèi)力之深厚，可見一斑。

風(fēng)千秋甚是激動，跪在子遠身前道：“大師，到底是何人害了恩師？還望大師直言相告，在下感激不盡。”說完，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風(fēng)萬里與風(fēng)筱筱二人也跟著跪倒在地，磕頭不止。

子遠將三人一一拉起來之后，緩緩道：“若是貧僧所料不差，只怕這兇手根本就不是獨自一人。諸位，你們想，風(fēng)門主使出這一招‘左右金橋’之時，兇手之一瞅準機會，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奪去風(fēng)門主手中兵刃。風(fēng)門主自然不肯，用力奪刀，雙方相持不下。這時，旁邊一人或者兩人，瞅準計劃，以極快的手法劃破風(fēng)門主的手腕腳腕，斷去風(fēng)門主的手腳筋脈。”

驟然，風(fēng)千秋想到風(fēng)一雷臨終之時的話：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想不到這消息還是給他們知道了。千秋，你記住，不要在參合進這件事情里面了。你斗不過他們的，那刀，也不要去找了。難怪風(fēng)一雷說得是“他們”而不是“他”，原來兇手不止一個。想到這里，風(fēng)千秋一拳重重的砸在地上。

子遠又道：“不過貧僧奇怪的是，按說一個人即便手腳筋脈俱斷，只要處置得當，最多殘廢而已，又怎么會死去？奇怪奇怪。”

殷無祿眼神閃爍兩下，道：“除非中毒。”

“中毒？”殷素素等人齊齊驚呼出聲。

殷無祿道：“不錯，就是中毒。原本武功到了風(fēng)門主這個層次的人物，自然是不屑用毒的，但是我卻知道有一人，最喜打斗之時出其不意的下毒。”

殷素素眼中閃過好奇之色，問道：“誰？”

殷無祿不答，反而問向一邊的殷無福道：“大哥，你可還記得十年前，咱們在長白山遇到的那三人？”

殷無福瞳孔一縮，道：“你說的是‘長白三禽’這三只扁毛畜生？”

殷無祿道：“不錯，正是他們。他們?nèi)耍洗笳郭i一手‘探風(fēng)截脈手’出神入化，點穴截脈、空手奪白刃只是尋常。老二張原松，善使一對短劍，招式陰狠毒辣。而老三季大春卻是個卑鄙小人，最喜用毒。他們?nèi)齻€，武功高強，為人卻最是貪婪不過，我思來想去，那兇手除了他們?nèi)齻€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風(fēng)千秋此刻聽到他們幾人抽絲剝繭，將兇手的身份推測出來，仰天大吼道：“長白三禽，我風(fēng)千秋不殺你們誓不為人。”

殷素素面色一整，對著他一抱拳道：“風(fēng)兄弟，你放心，我這便下令，讓天鷹教查探‘長白三禽’的下落，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便在此時，院子外面?zhèn)鱽硪粋€聲音：“多謝多謝，若不是你們，老子還不知道這寶刀竟然落在了‘長白三禽’這三個扁毛畜生手里。”

眾人神色大變，殷無福、子遠等人齊齊躍起，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追去，不多時便走到一處樹林中。

殷素素一行人，仗著人多，也不怕對方有什么陰謀詭計，直接追進了樹林內(nèi)，借著月光，依稀見到一個人影站在十余丈外。

殷素素道：“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在此作甚？”她說這話之時，不動聲色的給殷無福三人使個眼色。三人會意，打算悄悄從兩邊包抄。他們還未動作，只聽得林中那人冷冷的道：“我是什么人，還輪不到你一個黃毛小丫頭來問，若是你爹來問還差不多。”

殷素素大怒，喝道：“放肆。”話音一落，對著那人甩出數(shù)枚藍湛湛的細針。殷無福三人直接竄入林中，四人戰(zhàn)作一團。

殷素素心知殷無福三人武功高強，平息心中怒氣之后，站在一旁略陣。所有人都被四人交戰(zhàn)的動靜吸引，并未發(fā)現(xiàn)子遠的異樣。

子遠聽到那個聲音，身子一僵，隨即呆立不動，死死的盯著與殷無福三人交戰(zhàn)的身影，眼中似解脫、似輕松、似糾結(jié)總之，十分復(fù)雜。

那人也真了得，以一敵三，怡然不懼，非但如此，舉手投足之間似閑庭信步，輕松寫意異常。反倒是殷無福三人神色越來也鄭重，出招之間漸漸焦急起來。

殷無福探身而前，左手倏出，往那人臉上抓去。那人側(cè)首避過，搶上一步。站在東首的殷無壽見他逼近身來，提起好似大鐵錘一般的拳頭，呼的一聲，向他頭頂猛擊而下。那人身子微側(cè)，殷無壽拳頭落空。西首殷無祿自旁夾攻，雙手猶如雞爪，上下飛舞，攻勢凌厲，卻占不到那人半片衣角。

四人瞬息之間交手了十七八招，就在那人一掌將要按在殷無福胸口之際，子遠忽然出聲：“謝施主，別來無恙啊！”

那人身子一僵，掌上力道一減，化作一股推勁，將殷無福推開一截，跟著身子一晃，來到子遠跟前。這時眾人才瞧清楚，那人一身黑絲勁袍，滿頭金發(fā)肆意飛揚，不是別人，正是金毛獅王謝遜。

殷素素站在子遠身旁，聽得十分清楚，知道那人姓謝，又見他打扮與記憶中小時候見到的樣子一模一樣，當即展顏一笑，抱拳彎腰行禮道：“原來是謝叔叔，侄女素素，這廂有禮了。”

謝遜顧不上同她寒暄，一擺手，盯著子遠瞧了好一會兒，才澀聲道：“大師怎的下了恒山？難道也是為了那柄寶刀而來？”

子遠搖搖頭，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貧僧專為謝施主而來。”

謝遜將頭扭向一邊，不敢正視子遠，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道：“大師何出此言？”他此刻心中極快，心想：“難道子遠大師知道我的事情了？”轉(zhuǎn)念又想：“應(yīng)該不會，我殺人留名之事，做得極為隱蔽，旁人又怎知是我干的？”他想到這里，驀得記起一事。那還是五年前，他苦尋成昆未果，當時心想，我全家被成昆那個狗賊害了，單憑我一人，這茫茫人海，哪里能夠找到那個狗賊的蹤跡？莫如我假借成昆這個狗賊的名字，做下幾件大案，到時候苦主肯定會不惜一切查詢這個狗賊的蹤跡。

這個想法甫一冒出，便在腦海中發(fā)了芽，生了根。他在大名府呆了三日，調(diào)查那些作惡多端又勢力不小的人。待到第四日，趁著酒勁上涌，喬裝打扮之后，闖入大名府亮星門中，連斃亮星門掌門吳常志及門下弟子七人。一月之后，轉(zhuǎn)道入東平府中，左挑又選，打算對玄指門上下依法施為。至于為何選這兩家，一來亮星門門主吳常志與玄指門門韓悖二人都是惡名遠揚之輩，殺了他們也算是替天行道。二來兩家門派雖是小門小派，但也稱得上是當?shù)匾话裕档乩镒龅哪切┕串敔砍渡鯊V，倘若二人出了事，他們的一些“知交好友”肯定會追查兇手。

謝遜準備功夫做得甚足，卻獨獨算露了一件事情。那晚他闖入玄指門中，卻撞見韓悖與飛躍門掌門師弟，江湖人稱“拿月手”的方仇，在密謀“大事”。謝遜一發(fā)狠，心想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瞬息間便平復(fù)了心情，與二人交上了手。韓悖與方仇二人，一個是一門之主，一個也稱得上是一派頂梁柱，手底下功夫自然不差。謝遜雖然武功高強，但是卻還是吃了不小的虧。待他斃掉二人之后，自身也中了對方一掌一指。謝遜強撐著在玄指門內(nèi)，韓悖的書房墻壁上寫下“殺人者成昆”五個大字之后，便轉(zhuǎn)身離去。當時他身受重創(chuàng)，依舊強行提氣施展輕功，只奔出三四里便暈了過去。

誰知等他醒來之時，不僅身上的傷口也敷了藥，身邊更是擺放著吃食與換洗衣衫。謝遜左思右想，不知是誰救了自己。此刻聽到子遠發(fā)問，難免將這事與他聯(lián)系起來。謝遜神色復(fù)雜的望著子遠，心想：“普天之下，除了子遠大師之外，誰會對我這個‘魔教’之人另眼相待。”

子遠卻不知道謝遜的一番心理變化，宣了句佛號，肅聲問道：“謝施主，貧僧有一問，還望你如實答我。”

謝遜一抱拳，應(yīng)道：“大師請問。”

子遠道：“十四日之前，也就是四月初六那日，快刀門風(fēng)一雷風(fēng)門主遇害之時，你在何處？”

此話一出，不止風(fēng)千秋師兄妹三人，便是殷素素、趙半山等人，也將目光齊刷刷的對準謝遜，聽他如何作答。

謝遜坦然的道：“這問題若是旁人來問，謝某只有以拳頭招呼的份。不過這話既然是大師問的，那謝某便說一說。四月初六那日，謝某尚還在福州城內(nèi)。”

子遠聞言，似是松了一口氣。其實他也知道謝遜不是當日那兇手，只不過今日他身在暗處，難免讓人胡思亂想，若是風(fēng)千秋三人報仇心切，將矛頭對準謝遜，那可就不好了。

果然，謝遜剛說完，原本神經(jīng)繃得極緊的風(fēng)千秋臉色柔和了少許。只有殷素素不屑的撇撇嘴，似乎聽不慣謝遜平淡卻狂傲的話語。

子遠又道：“阿彌陀佛，既然謝施主同風(fēng)門主并無牽扯，貧僧就放心了。”謝遜眼中閃過感激之色，他這時才知道子遠故意當著殷素素等人問他這個問題，乃是替他開脫，一時間，那顆漸漸冷卻的心又火熱起來。

子遠對著殷素素等人行了一禮，道：“殷姑娘，風(fēng)施主，貧僧同謝施主還有些話聊，可否?”他這話說的十分突兀，一時間頗覺得不好意思，后面那半句話也卡在喉嚨當中。

殷素素年紀不大，卻會做人，當下點點頭，對著二人笑道：“二位請便，時候也不早了，素素明日再同謝叔叔同大師請安。”說完，裝出一副哈欠連天的模樣，同風(fēng)千秋等人轉(zhuǎn)身回了快刀門中。

霎時間一行人走的干干凈凈，諾大的樹林當中只剩下子遠與謝遜二人。他們甚至能聽清楚對方的呼吸聲。

良久，子遠道：“謝施主，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貧僧有幾個問題想問。”謝遜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子遠卻不管不顧，自顧的道：“五年前，武林中開始發(fā)生命案。大名府亮星門上下二十八口、東平府玄指門上下六十三口、靜江府八卦門上下三十四口共計四門三派一百二十八條人命，可是你殺的？”他說完之后，抬頭瞧著謝遜的雙眼，想要看出幾分端倪。

謝遜愕然，張大眼睛問道：“等等，大師，你沒說錯吧？怎么死了這么多人？還有，你為什么會認為是我殺的？”

子遠深深的看了一眼謝遜，瞧他吃驚的模樣不似裝出來的，緩緩道：“五年前，貧僧在恒山之上，聽子弘師兄提起，大名府亮星門吳門主及門下死于‘柴刀十八路’之下，便下了恒山追查真兇。五年來，貧僧去過大名府、東平府、靜江府、登州府?但凡有命案發(fā)生的地方，貧僧都有去。也查探過死者的傷勢，然而時間越久，貧僧心中疑惑越多。”

謝遜聞言，臉上一片愧色。他這時才知道子遠獨自一人下了恒山的緣故，原來果真是為了自己而來。謝遜抬起頭，瞧著面上風(fēng)霜一片、須發(fā)開始發(fā)白的子遠，猶記得他當年閃亮的雙眸，與此時眼中不時透漏出的疲憊大不相同，一時間當真百感交集。

子遠極為認真的問道：“謝施主，這些人的死，真的同你半點關(guān)系也沒有么？”說完，一臉期盼的望著謝遜。

謝遜心中一酸，不忍騙他，澀聲道：“吳常志與他的六個弟子，還有韓悖與方仇二人，的確是我所殺。不過其他人的死，卻不關(guān)我的事。”